第二天一早,李苒出了营地,站在麦场边上,恍惚觉得,这打麦场上的气氛,和昨天大不一样。
周娥甩着手上的手,从小河边过来,迎着李苒笑道:
“真是不得了!庄子里这些人,二更就起来下地了。你看看,麦子快收完了。
刚才沈庄头来过一趟了,说是午饭前后,就能把地里的麦都收上来了,吃了午饭就杀猪,就在这里,大家伙儿好好吃喝一顿。”
周娥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李苒看把独轮小车推的飞快的两个半大小子。
“瞧瞧这精神劲儿。托你的福!”
李苒微笑看着周围,片刻,嗯了一声,等苗忠过来,上了马,绕过打麦场,从她们进来的方向,查看她这座庄子。
李苒不过从这个村落,走到另外一个佃户聚集的村落,再回来,午时已经过去很远了。
打麦场一半还在忙着摔麦粒捆麦秸。
整齐硬挺的麦秸要仔细的理出来,留着修缮屋顶,余下杂乱的麦秸,用叉挑着,一层层垛起来,用来烧火做饭。
打麦场另一边,已经支起了锅,一捆捆的木柴扛过来,一个妇人从旁边抱了抱麦秸过来,开始引火烧水。
另一个妇人挑了两桶水过来,放下桶,挽起袖子刷了几下锅,提起桶,将水倒进大锅里。
旁边几个中年人,有的磨刀,有的抬了杀猪凳过来,有的支架子。
村子方向,几个人赶着十来头猪过来,一群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跑前跑后,欢呼雀跃。
李苒站住看了一会儿,才进了营地。
睛热的五月天,这大半天,李苒不知道出了多少汗,进到堆着冰盆的帐蓬,痛快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又歇了一会儿,李苒才站起来,出了营地。
太阳已经西斜。
打麦场另一边也收拾出来了,多出来的十几个麦秸垛旁,几个汉子说笑着,用一桶桶的胶泥糊着麦秸垛的顶。
阔大的打麦场上到处都是人,男人们多数蹲在麦场周围,抽着旱烟,大声说笑着。
女人们排着长队,一边说笑,一边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几眼。
小孩子打着闹着,尖叫着,满地乱跑。
见李苒过来,蹲着的男人急忙站起来,扎扎着手,不停的点头哈腰。女人们有些呆怔的看着李苒,和跟在李苒身后,背着手一脸严肃的周娥。
小孩子好奇了一会儿,就又跑着跳着玩去了。
“你们随意,不必多礼。”李苒微笑。
“你们该干嘛干嘛!”
周娥挥着手,吼了句。
李苒失笑,也是,她太文邹邹了。
男人们往后退出十来步,有的站着没敢动,有的拿捏着蹲下。
李苒越过他们,走到挂着十来扇猪肉的架子前。
一个中年人握着把锋利的尖刀,正照着沈庄头的指示,一条条切着肉。
“贵人。”
看到李苒过来,沈庄头急忙躬身见礼。
“你忙你的,不用理会我。”
离七八步,李苒站住,示意沈庄头。
沈庄头应了,接着指挥分肉。
“把油多的那块给她,再给她拿一个猪心一个猪肚,那只猪肝也给她,晚上就别过来了,你男人一场大病,刚有点儿起色,虚不受补,别让他多吃,受不住滑了肠,可就麻烦了。”
“俺知道,多谢沈叔。”排上来的妇人接过肉和猪心等,放进篮子里,团团福了一圈,急急忙忙走了。
接着十来个,沈庄头不再说话,只看着中年人分肉。
“给她一半板油,大骨头再拿几根给她,你家那七八个小子,一会儿放开肚皮吃饱,这板油大骨头,还能多吃两顿荤腥。”
李苒看了一会儿,退后两步,和周娥往旁边看正在忙着剥葱洗姜洗白菜等等,一桶桶拎着水洗肉,剁成大块,一块块码进锅里,以及旁边将一个个圆圆的面团放进蒸笼,开始蒸馒头的妇人们。
夜幕垂落,打麦场上溢满了浓香的肉味,夹杂着清新的麦面香味,诱人非常。
打麦场中间放着一张张款式颜色质地驳杂的各种桌子,高的八仙桌,矮的小桌,桌子边上都坐满了人,桌子中间放堆得高高的馒头,人手一只大碗,碗里是香喷喷肉多菜少的猪肉炖白菜。
桑嬷嬷也让人抬了张桌子出来,李苒没让她放到打麦场中间,而是靠近老马,以及王翠她们。
王翠她们这块地方,先是王翠看中,老马看过,最后桃浓再兜过一圈,才挑中的。
这一块地势最高,迎着风口,是看整个打麦场的最佳位置。
一桶桶的酒也抬了上来,男女不拘,甚至半大孩子,愿意喝的都可以去倒上一碗。
周娥去倒了两碗,回来递给李苒一碗,李苒抿了口,味道浓烈,象那一大锅一大锅的猪肉白菜,简单实在。
麦场中间,有人唱起了不知道什么曲儿,扯着嗓子吼的竟然十分好听,旁边有人跟着唱,有人拍手叫好,有人一边笑一边骂唱得难听。
麦场里热闹的沸反盈天。
和李苒隔了几张桌子的桃浓,早就端着碗酒,跑到一群小姑娘中间,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唉哟你这个傻妮子。
“去瞧瞧。”周娥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和李苒建议道。
李苒笑应了,和周娥一起,绕到后面,看坐在一群小姑娘中间的桃浓的热闹。
桃浓一身跟出门的粗使婆子打扮。
从跟进李苒这支队伍,桃浓把就自己安排进了最外围的粗使婆子中间,也领了一份差使。
周娥只随桃浓,桑嬷嬷很是赞叹了几回,桃浓这份明白自守,极其少有而难得。
“……只要对你好?怎么好?他自己都吃不饱饭,对你再好,你也得饿肚子不是?”
桃浓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着坐在她斜对面的小姑娘。
“不欺少年穷!现在穷怎么啦?他以后肯定能置下地,置几十亩地!”
小姑娘很不服气。
“那你干嘛不现在就找个有几十亩地的?当然!”
桃浓挥着手,话风一转。
“要是没个十亩八亩的陪嫁,也找不着有个几十亩地的婆家。
你们这帮小妮子,我跟你们说,最不能嫁的,就是她说这种,什么都没有,就是对你好的,他什么都没有,再不巴结你,你能理他?”
“要是他没巴结我,是我先巴结他的呢?”旁边一个小姑娘不服气道。
“那他肯定长得好看,数一数二的好看!”桃浓接的很快。
周围的小姑娘哄笑起来。
“要是数一数二的好看,那可不能算什么都没有。”
桃浓一脸严肃。
“就为了好看这两个字,姐姐我可是愿意有多少银子就拿出多少银子,能借到多少银子就借到多少银子的。”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刚才不服气的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庄子里,是不是长得好看的小妮子嫁得都好啊?那数一数二俊俏的小后生,是不是有的是愿意十里红妆嫁给他的小妮子啊?”
桃浓斜着不服气的小姑娘。
“我大姐就嫁到镇上了,大姐夫家里有两间铺子呢,大姐夫就兄弟两个,一人一间铺子,我大姐嫁过去前,就分好了的!”
一个脸色圆圆,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扬着手叫道。
“你阿爹能给你多少陪嫁?”桃浓笑眯眯看着不服气的小姑娘。
小姑娘顿时涨红了脸,冲桃浓轻啐了一下,“姐姐依老卖老……”
“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老了?”桃浓柳眉竖起,冲小姑娘呸了回去。
四周的小姑娘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点着被桃浓呸愣了的小姑娘,七嘴八舌:“姐姐刚才说过了啊,谁敢说她老,她就呸谁一脸!”
小姑娘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冲桃浓颔首哈腰,“我错了,姐姐一点儿也不老。”
李苒看的听的笑个不停。
远远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
李苒一下子绷直了后背,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象是王爷!”负责值守的沈麦急步过来,离了十几步,就冲李苒挥手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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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苒提着裙子,穿过喧嚣的打麦场,冲向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而近的极快。
远远看到奔迎过来的李苒,最前面的几匹马往两边冲进麦地,谢泽急勒住马的同时,跳下马,迎上李苒,一把抱起了她。
打麦场四圈竖着的火把,把打麦场和周围照的明亮无比。
打麦场中的热闹人群,伸长脖子,呆看着纵马而来的谢泽,看着他跳下马,看着他抱起李苒,转了半圈,看着他看着仰头看着他的李苒。
等谢泽一脸笑容,抬头看向众人时,打麦场中顿时一片慌乱,砸了碗绊倒凳子,昏头涨脑的往地上跪。
“瞧见了吧,这才是真好看,这样的好看,别说要银子,要命都行!”
桃浓端着碗酒慢慢抿着,看着谢泽揽着李苒,往营地进去了,斜瞥着周围一圈还在目瞪口呆的小姑娘,一声感叹。
“那是谁啊?”
一个小姑娘抽过口气,眼睛盯着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的营地,拉了拉桃浓问道。
“王爷,跟王妃,你们这庄子的主家,你们的主家。”
桃浓不紧不慢道。
“神仙一样!真好看,王妃也好看!”
小姑娘再抽了口气,这一句感叹的十分满足。
“你们王妃就是被王爷这神仙一样的好看迷住的!”
桃浓也感叹了句。
打麦场上的热闹渐渐散去,一群小姑娘散的最晚,那个一直不服气的小姑娘和同伴一起,穿过已经空旷起来的打麦场,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低低说着话儿。
“翠儿姐,我想去念书。”不服气的小姑娘再回头看了眼营地,和旁边的翠儿低低道。
“咦?你不是嫌学活太累,先生又好打人,你今年都十五了。”
“还能学上两三年,我娘前儿还念叨,说我不懂事,我是不懂事,学活累是累,可学了活儿就能挣钱,我很聪明的,八九岁那时候,真是一点儿也不学,就那样,我也识了好些字。
回去就跟我娘说,明儿我就去学里,这一回我要好好学!”
小姑娘攥起拳头握了握。
“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翠儿有几分惊悚的看着小姑娘。
“我要学活,要挣钱,能挣多少就挣多少!挣很多钱!
我也要为了好看两个字,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小姑娘用力挥了下手,以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