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时分,太子喝了碗牛乳粥,正翻看刚刚送进来的急递,内侍头儿老黄一溜小跑进来,垂手禀报:“太子爷,谢将军已经到了。”
“嗯?”太子惊讶的抬起头。
“小的赶紧去侍卫处问了,说是,昨晚上挺好,酒不算多,自己骑马回去的。还说,昨晚上,谢将军还唱了歌,唱得很响,老远就能听到,是那首江南可采莲。”
太子呆了一会儿,哈了一声,“他一个人?”
“说是不知道,他们离得远。”
太子再次哈了一声,他这句是多问的,他都唱歌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就是那首鱼戏莲叶间?”
“是。”老黄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说是,唱了得有四五遍。”
太子两根眉毛挑的高高的,好一会儿,才猛呼了口气出来,斜着老黄问道:“你说,林风知道这鱼戏莲叶间,是什么意思吗?”
“老奴以为,谢将军是个心无旁骛的。”老黄一脸干笑。
“可不是……心无旁骛。”太子慢吞吞说了句,眉毛落下又挑起。
他要是知道,指定不能对着人家姑娘家,唱这鱼戏莲叶间!
嗯,一定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现在不行,得等以后,等……
太子遥想着到那一天,他仔仔细细给谢林风解说这鱼戏莲叶间,想象着谢林风的表情,再也忍不住,拍着榻几,哈哈大笑起来。
……………………
李苒是真的酒多了,夜里又不停的梦到一只粉白的汤团掉进滚水里,突然长出了胳膊腿,或是一只还是个奶娃娃的人头滚来滚去的笑。
一夜不安宁,到天明,李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值夜的小丫头极轻的窸窸窣窣声,懒懒的不想起来。
迷迷糊糊又睡着过去,再醒来时,对着床的窗户,已经灿亮一片。
李苒吃了已经很晚的早饭,坐到廊下,举着书,却不怎么能看进去。
又坐了一会儿,干脆站起来,晃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口。
正拎着只水壶,浇后院靠墙那几株月季的付嬷嬷抬头看向李苒。
李苒迎着付嬷嬷有几分惊讶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自在笑着,抬了抬手里的书,“周将军……”
“在呢,周将军。”付嬷嬷笑应了,稍稍提高声音,招呼周娥。
周娥应声而出,跟着李苒走到正屋门口。
李苒垂着眼,口齿有些含糊道:“能不能烦你走一趟,看看谢将军,他要上早朝吧?他昨天……我有点儿担心。”
周娥斜着李苒,片刻,哈了一声,转身往后院回去了。
李苒呆看着甩手就走的周娥,好一会儿,慢吞吞坐回去,举着书似看非看。
她这声哈,是什么意思?
往后院去了,看样子是不肯替她走这一趟。
也是,她指使她做事这件事,就很不应该了,何况还是关于谢将军的事,要是打听桃浓,她大约是愿意走一趟的。
唉,周娥是为了她好,她知道。
可她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活着,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明白无误的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现在是,以后也是。
为了他,她可以做几乎一切事。
不嫁人就不嫁人好了,她对嫁给一个陌生人,本来就没什么兴趣,至于其它,在这里,哪怕是从前,她有什么其它,值得多考虑的?
她孤身一人,有的,不过就是她这一个人罢了。
这个人,这件事,这个决断,不是想的极其明白之后的决断,这是她第二次,凭着心意,跟着直觉做出的决断。
不管要付出什么,不管以后怎么样,她都会一路往前,绝无旁骛。
三十来年里,她自己做出的决断,不管对错,她都承担了一切后果,从来没有怨悔过。
午饭后,出去逛逛吧,好一阵子没见桃浓了,去看看她。
李苒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算了半天,举起书,刚看了小半本,周娥从后院进来,站到李苒侧对面,后背靠着根廊柱,斜瞥着李苒,皱着眉道:“一早上就去上朝了,精神得很呢,真是!”
周娥意味不明的真是了一句,又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后院回去。
“多谢你。”李苒看着她的背影笑道。
周娥没理她,径直往后院去了。
……………………
一大早,安老夫人听说吴老夫人要去大相国寺听经,和儿媳妇谢夫人交待了一句,也往大相国寺听经去了。
昨儿个舲姐儿给了回复,清楚明白,她得赶紧给吴老夫人一个回话儿。
阿苒那句话说得对:别耽误人家说亲,曹三郎也是不小了,吴老夫人又挑剔的厉害。
阿苒也没瞧上霍家三哥儿!
安老夫人想着舲姐儿昨天的话,心情愉快,都没瞧上就好,都没瞧上最好!
安老夫人的车子在大相国寺偏门停下,安老夫人扶着孙媳妇明二奶奶的手,下了车,和明二奶奶说着不知道今天是哪位大德讲经,上次那位大德,讲的是真不错,诸如此类的闲话,进了开坛讲经的法堂。
法堂里,还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挨个剪灯花,见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进来,急忙合什见礼。
“咱们来早了。”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笑了句,看着小沙弥问道:“我们是最早的?还有哪家来了?”
“回老夫人,长安侯府老夫人和夫人,忠勇伯府老夫人和夫人,还有曹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已经到了,在旁边静室喝茶说话呢。”
小沙弥笑回道。
“那你们忙,我们去找她们喝茶说话去。”安老夫人和小沙弥笑说了句,和明二奶奶一起,往小沙弥指点的静室过去。
离静室还有十来步,就听到静室里一阵压抑的哭声和含糊的骂声传出来。
安老夫人脚步微顿,看了眼明二奶奶,明二奶奶会意,扬声笑道:“陈老夫人在哪间静室?这间?多谢。”
静室的哭声骂声停住,安老夫人扶着明二奶奶,一边走一边笑道:“怎么都到的这么早?我还以为我是头一个。”
静室里,张夫人最前,吴老夫人紧跟着,后面是陈老夫人,一起迎出来,忠勇伯府孙老夫人站在门槛内的阴影里,没再往外。
旁边静室里,吴老夫人的大儿媳妇林夫人也忙迎了出来。
“说话儿呢?”安老夫人迎上吴老夫人和陈老夫人,看了眼孙老夫人,话里有话的问了句。
“可不是,正说闲话儿呢。”吴老夫人笑应了句,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脸上还是一片怒容和晦暗,“说糟心事儿呢。”
“我瞧这静室可挤不下咱们这么多人,我就到这边坐一坐,一会儿就该开讲了。”安老夫人没再往里走,指了指林夫人那间静室,笑道。
“不是挤不下,是……唉!”陈老夫人烦恼无比的一声长叹,看着吴老夫人道:“要不,您陪一陪安老夫人?我再跟她说几句。”
“行,您再劝劝。”吴老夫人一口答应,让着安老夫人,进了旁边的静室。
“还是那件事儿?”进了静室,安老夫人往隔壁努了努嘴,低低道。
“嗯,说是接到京城了,在南城置了处三进的宅子,荣养着了。”吴老夫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安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太子爷让李家三哥儿捎话给忠勇伯,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孝,这是想好了?”
“就怕是想左了。”吴老夫人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
“嗯,不说这个了。听说你过来听经,我这是特意赶过来的。”安老夫人转了话题。
“噢?”吴老夫人眼睛一亮,随即又屏起了口气,“您这是?”
“昨儿个,阿苒和舲姐儿她们,不是玩了一天么,舲姐儿得了机会,细细说了,你也知道阿苒那孩子,是个最好什么话都明白直说的。”
安老夫人直截了当,吴老夫人连连点头,那孩子的爽利干脆,她喜欢得很。
“阿苒说,霍家三哥儿的心意她知道,她没看中。您这份心意,她感激得很,可是,她觉得不合适。”
吴老夫人满脸的失望简直让人看的难过起来。
“是我家三哥儿……”
“我细细问了舲姐儿,舲姐儿说,肯定不是嫌弃你家三哥儿,就连霍家三哥儿,她这个看不上,也不是看不上人,人是极好,只是无缘而已。”安老夫人仔细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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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难不成犯了糊涂,要找个什么情投意合的?”吴老夫人皱起了眉。
“阿苒这孩子,明白得很,您别担心她。可这孩子,是个主意大的,只怕是,她有她的想头。
我今儿这么急着过来听经,也是因为昨天阿苒的话,她跟舲姐儿说,早点给你个回话儿,免得耽误了三哥儿议亲,说是,三哥儿也不小了。”
“唉!”吴老夫人一声长叹,“我就知道,曹家积蕴不够,攀不上这门亲。”
“这都是看缘分的事儿,三哥儿那么好的孩子,必定有一份好缘分等着他呢。”安老夫人忙宽慰道。
“也只能这么想,唉,那孩子多好!”吴老夫人再次感叹了句。
……………………
入了哺时,外面暑热渐退,李苒和周娥一起,一边往二门走,一边看着周娥问道:“桃浓还在北瓦子唱小曲儿吗?”
“在,她!”
周娥这一声她,简直有啐一口的感觉。
“现在一天唱三场了!上午在里瓦唱。
年前,里瓦出大价钱请她去唱,她不去,说什么她发过誓,决不再去里瓦唱,这会儿舔着脸又去了,说什么,跟银子比,发誓算什么,只要银子给足,她一天能发上十遍八遍。
下午在象棚,晚上在北瓦子。
真是疯了。”
“出什么事了?”李苒脚步微顿。
“她能出什么事儿?”周娥这回啐了一口,“看上了一个男人,为了那男人,借了,说是得有七八千银子。
慢慢唱吧,这一回,最少也得唱个一年两年了,嘿,活该!”
李苒抽了口凉气,高挑着眉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叫看上个男人?她被人骗了?”
周娥斜瞥着李苒,往前面努了努嘴,“到了,上车再说。”
李苒提着裙子,急忙紧跑几步,冲过月洞门,几步冲上了车。
车子出了长安侯侧门,周娥瞥了眼紧挨着她的李苒。
“她看中了一个男人,是山西一个富商的帐房,挖空心思把人家勾搭到手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男人是个有功名的,欠了这富商的银子,还是别的什么事儿,总之,签了几年……谁知道叫什么,就算是卖身给人家吧,他们山西人这种弯弯绕多得很。
桃浓这豪气就上来了,到处借钱,不但替这男子把帐还上了,还把这男人送到了白鹤书院,往白鹤书院拍了几十两银子,让这男子安心备考明年的春闱。
就是这么件混帐事儿。”
李苒听的大瞪着双眼,好一会儿,才憋出句话来:“她准备嫁人了?”
“那不可能,她就是下半身快活到失心疯了!”
周娥一句话说的李苒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