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见状脸都白了忙过去抱他,被他怒而挣脱,却是对近前之人拳打脚踢,见那牌位上写了崔氏环娘,心中也觉得不好,上去一把揭了,又去扯那堂前白幡,有婆子上前阻拦,
“我的小爷爷,可不能这样……”
却被长青一把推下台阶,重重摔了下去,堂上一片惊呼,倒将那后头木然呆坐的燕韫惊了出来,过来一把抱了儿子,这才放声哭了出来,
“长青……长青……长青……你母亲……母亲……她去了……”
长青一愣问他道,
“母亲……去了,去那儿了?”
燕韫哭道,
“你母亲……死……死了!”
燕长青这才恍然,他年纪小却也知晓人死便是撒手而去,似他那温和威仪的大姨母一般,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也似自家养得小灰一般,四腿儿僵硬,牙关紧咬着舌头,倒在草丛里头,再不能摇头摆尾跟着他四处乱跑了……
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一旁众人皆相劝,燕大管事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哭出来了!
他是这府中老人,国公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临安城中也是人尽皆知,如今夫人故去,国公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怕是郁结于心不能发泄,若是日子久了要伤身子的。
小爷只不过九岁,亲母已亡若是生父再有事,这偌大的家业何人能持?
难道还要靠着那出身低微的姨娘么!
现在能哭出来才好……哭出来才好啊!
主家有丧下头雇佣众人自是不能再做活,管事的出来将话一讲,却是放了这些人三月长假,又将那活给了账
“这账都是按着全工结的,你们若是愿等便等,若是不愿等便自去寻活计就是!”
众人心知这世道寻这样慷慨的主家已是难得,又何况乃是主母逝世,如何能弃!
当下都连道,
“容小的们去给主母叩个头,待日子到了便又回来就是!”
这厢众人进去悼念一番,才出来各自散了。
出了这事儿倒是遂了穆大的心意,得了空闲将家中一应东西,陆陆续续搬到了城里赁的宅子中来。
待东西终是搬好,又将村子里的院子让给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一家七口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之中,离开了流民村入了太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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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宅子因着家里宽敞便将后院三间房分了给老大几姐妹,穆红鸾与二丫独占一间房,三丫与四丫同一房,外头那院子东厢住了穆氏夫妻带着宝生,西厢却是放着杂物待到宝生大些再给他。
几个小的在流民村里呆惯了,猛然进了城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却是兴奋的睡不着,宝生与几个姐姐也是在一处睡惯了,这下子被分了开来,却是一劲儿往后院跑,杨三娘子拎着他就是一巴掌,
“现下同以前不同了,可不许不管不顾的往姐姐们房里跑了!”
眼看着老大进八岁了,渐渐的大了,这模样也是越发的肖似自家那婆婆,杨三娘子更是越发对她上心了,私下里对穆大言道,
“如今我们进了城,自是与以前不同了,可是要寻个人来给家里的孩子们捆脚?”
穆大听了却是连连皱眉,
“这捆脚最伤女子脚腿,要是捆了脚路都走不得了!”
好好的小女郎如何要受那罪?
杨三娘子应道,
“我也是想着脚小好看,家里的姐儿们好说婆家,老大今年可是进八岁了!”
这时节连年的战乱,富贵人家的姐儿们都是嫁的迟,生怕男方有个三长两短,倒害得自家女儿守寡。贫穷人家却是反着来,早早将家里的女儿嫁出去,也好省一口粮吃,更能有一笔彩礼得,更有早早嫁人早早生娃,也是防着孩子不好养,多生几个!
穆大连连摇头,双手连摆,
“休要提这一桩,现如今这年头能活下命来才是最紧要的,少弄那些自己受罪的事儿!”
自家红妞儿生得似她祖母,模样少见的俊俏,便是性子躁些也是个顶顶好的小娘子,以后如何会愁嫁!
捆得什么脚,平白受罪!
这事儿却是被他一力压下绝口不提,穆红鸾几姐妹不知自家逃过了一劫,却是每日里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穆红鸾除去练功,每日里无事便教几个妹子绣花缝补,那二丫是个性子温和又坐得住的,连着练了三个月,那绣品已是有模有样了,穆红鸾瞧了赞她道,
“二妹妹这手艺再隔上一阵子,便能青出于蓝了!”
几个妹妹虽是不懂青出于蓝这句话,二丫也知晓是大姐赞她,当下红了脸应道,
“多谢姐姐教我!”
穆红鸾道,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你练好了,绣些东西拿到外头卖去,家里也是进项,我们也跟着沾光!”
家里有银子使倒是小事,以后嫁了人有一门手艺在婆家也要被人看重几分的!
穆红鸾虽是未嫁过人,但见识却是半点儿不缺,以前院子里被婆家卖进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小女子在婆家若是说不上话,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有一门手艺傍身自家也硬气些!
当下又教训两个更小的,
“你们也要好好学一学以后有你们好处!”
私心里是想教她们识字,只是现世这局面女子识字的少,太出格易引人注意,以后慢慢来便是!
三丫与四丫却是不喜这个,又不敢忤逆大姐,只得苦着脸点头,那手指头戳了无数窟隆眼儿也不敢哭!
二丫得了这话,更是发奋习练,若不是穆红鸾拦着,杨三娘子又担心太过费油呵斥了她,只怕是夜里挑灯也要做的。
一家子欢欢喜喜住进新家,那杨三娘子也是将前头穆红鸾的话放进了心里,待在这处踩热了地皮,果然便催着穆大去打听先生的事儿。
穆大自然也是当成大事,靠着一双肉脚走遍了太原府各处,寻访那教书十分厉害的先生,却是果然让他问到了一个,是那住得隔了三条街一位姓文的先生,早年中过举人,后头回来办了私塾,穆大去问过,这位文先生是个严厉的,教了不少好学生,只是束却是要的十分高昂。
“每月里要有一两银子,一日三餐也不管饭,还需自己带着!”
“竟是这般贵?”
杨三娘子很是吃惊,
一个月一两银子,那家里攒下的银子只怕够不了宝生学两年的,这还有一大家子嚼用呢!
“他爹,你看……这事儿……”
却是拿不定主意了,有心想咬一咬牙把儿子送进去,却实在供不起,真送了进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要想考功名没得十年八年如何能成?
穆大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起身撩帘子叫,
“老大,进来!”
穆红鸾跟三个妹妹在院子里陪宝生玩儿,听了唤便过去爹娘那屋子里,穆大将自己在外头打听的话一讲,她却是展眉笑道,
“爹娘不必为这事烦恼,我们前头是想让宝生读书来着,不过这读书可不比其他,总要循序渐进才是,宝生还小又野惯了,只怕是坐不住的,那文先生严厉,他若去了只怕受不得管,又是从未识过字的,一下子那里能读得进去岂不是要白白费了银子……”
说话又顿了顿道,
“依我瞧着倒不如就近寻一个先生给他启蒙,也不必学问多大,只要性子好便成!”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宝生野惯了,在家里又宠着的,先生管得太紧害他怕得不愿学书,倒让我们这一番心思白费了!”
穆红鸾点头道,
“自是应如此,先学些易懂的以后他读得好了,再选个好先生送去,家里银子也要松裕些!”
杨三娘子见父女二人说的有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他爹……你明儿去寻一寻这附近的先生吧?”
穆大应道,
“这远近我都问过了,却有一位吕先生是个性子好的,家里教了几个学生,束也不贵只得二十五文一月,只是我先时听人说这先生教学生是个怪的,刮风下雨不教,逢年过节倒要让人去学,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章程……”
祖上八辈没有出过读书,这样教法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道,
“不过爹爹再去打听一下!”
穆大答应了趁着现下无事便又出了门,隔了一会儿回来道,
“那吕先生教得果然与旁人不同,刮风下雨虽不让去学堂但却要做诗赋词的,逢年过节是带了学生到外头体察民情……”
穆红鸾听罢倒觉这先生是个妙人,当下应道,
“即是束不贵便让宝生去试一试,若是不成再换人就是!”
穆大点头应是,三人定下了宝生的事,这才出去升火做饭,待天黑上床,一夜无话。
第二日穆大到那吕先生处言明来意,那吕先生是个来者不拒的,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隔一日穆大便提了二斤肉并一盒八宝的果子,带着宝生拜了师。
再一日宝生便背了姐姐们合力做的书袋,里头装了一本儿花了十个铜板儿买的三字经,五个铜板儿买的笔墨纸砚进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