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轮番撞着小木门,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门撞了开来。何胤赶紧冲了进去,见着满地的鲜血更是慌张,张口便要喊何婧英的名字,却在话要出口之前,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何婧英。
何婧英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何胤微微低头,见萧练枕着何婧英膝盖已经沉沉睡去,何婧英动作轻柔地帮萧练裹着手臂上的伤口。
萧练一条手臂上深深浅浅地布满了几十条伤口,另一只手腕上紧紧系着一截粗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断掉了,原本是系在床上的。
萧练为了抵抗这药力,竟然不惜捆绑着自己自残。
何胤轻轻走来,缓缓地蹲下来,三根手指轻轻压在萧练的腕间。
何婧英紧张地看着何胤。良久,何胤缓缓抬起来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无碍。”
何婧英这才放下心来,将裹住萧练伤口的布条打了个结,低声道:“三叔,萧练这状况,今日恐怕不能赶路了,京城那边……”
何胤拿过何婧英的手腕,柔声道:“不要多想,京城那边有三叔在。”何胤为何婧英细细把过脉,再三确认何婧英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你们在此歇息一日。我与萧云宗先行回京。”
何胤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给何婧英:“他虽然无碍,但脉象虚弱,你可等他醒来给他服食三粒这个药丸。”
何婧英点点头,细心地将药瓶收好。
元戈妘从屋外走进小屋,小声说道:“阿英姐姐,我与云宗已经将周围探过了,没什么异样。”
何婧英点头道:“多谢了。此番若不是你找来白头翁,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活着从竹邑出来。”
“可惜还是来晚了,让法身哥哥受了这般罪。”
何婧英道:“他早已被人逼着吃下神仙玉露丸,早晚都是一样的。”
萧子伦见萧练这般虚弱不堪呢地模样,心中焦急:“要不,我们随你们一起,在这里等法身好些了再回京。”
元戈妘扯了扯萧子伦的衣袖:“京城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呢,让祭酒大人一个人回去,哪里来得及。”
萧子伦正想说稍晚一两天,也应该没问题。可是抬头时正好对上元戈妘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对着他一直眨巴,萧子伦话锋一转说道:“妘儿说的是,倒是提醒我了。”
只是萧子伦还是不放心,又对何婧英说道:“王妃,我把我这些侍卫都给你们留下吧。这些人虽然不多,但都忠心得很。这周围虽然没什么异样,但毕竟没到京城,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王爷,只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皇上准备怎么查,你这次出京又是用围猎的名义,哪有主子回了京,府兵还在外面的?”
“这……”这么一说,萧子伦也颇觉为难。
“不如就留十人在此吧。如此你们回京也不算明显。”
萧子伦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法身稍好些了,你们一定要快些回来。”
何婧英一一谢过众人。何胤、萧子伦、元戈妘这才离去。
萧子伦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元戈妘:“妘儿,你为何急着回京?”
元戈妘轻轻笑道:“法身哥哥与阿英姐姐经历了这般生死患难,等法身哥哥醒来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干什么好意思跟着人家?”
众人走后,何婧英轻轻地挪了挪,呲着嘴将萧练枕着的膝盖换了换。她的膝盖位置衣摆上是一片血痕。那不是萧练的血,是她自己的。
何婧英刚刚闯进小木屋里时,萧练正在用刀疯狂地割着自己的手臂。何婧英想要阻止,萧练却一把将何婧英推开,那模样近乎狰狞。何婧英却不觉得怕,一心只想将萧练手中的刀夺下,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萧练失了神智,全靠着一刀一刀手臂上传来的痛来让自己清醒。看着地上的鲜血,就想到那猩红的神仙玉露丸,血液的腥味冲击着嗅觉,让他越来越痛苦。他便不看,不闻,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割着自己手臂,憋到自己满脸通红,也不愿呼吸。直到一双温软湿润,带着兰花香气的唇覆盖上自己紧咬的嘴唇,萧练割自己手臂的动作才渐渐放缓。
萧练放松下来,嘴唇在轻轻颤抖,心跳得更快了,但却终于能将周遭的人和景看得清楚。何婧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萧练的目光渐渐下移,这才看见,自己最后挥手刺的那几刀,根本没有刺到自己身上,而是刺在了何婧英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心疼和愧疚,逐渐占据萧练的整个心神,他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慌里慌张地说道:“阿英,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没事。”何婧英轻轻抱住萧练,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萧练不肯再拿刀,他怕自己再失去理智。他整个人蜷缩在何婧英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指甲深深地陷入臂膀。也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困意袭来,浑身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萧练整个人一放松便沉沉睡去。
何婧英刚刚才挪了挪自己的腿,萧练便一下子攥住了何婧英的手。萧练喃喃道:“阿英,不要过去。”
何婧英一愣,怔怔地看着萧练。
萧练将何婧英的手攥得更紧了:“我说过,我可以将萧法身换回来,那就一定可以!”
同样的话,连同语气都一模一样,何婧英还曾暗自庆幸她所见的只是幻境,萧练不在那幻境里。现在才发觉自己怎么这么卑鄙呢?在惊马槽中,萧练受的伤明明与在幻境里受的伤一模一样,自己却选择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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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沼泽里,只有半幅尸骸的萧昭业对何婧英说的话又在何婧英耳边响起:“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忽然之间,萧练就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说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何婧英赶紧抱住萧练,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何婧英也从未安慰过人,也不知应当怎样安慰。从前的萧昭业,总是冷冷的,何婧英从不知萧昭业在想什么,只知他虽然对自己极好,但从未真的打开过心扉,更不需要陪伴与安慰。
所以她只能学着曾在医馆见过一个母亲,像她安抚生病的小孩一样安抚萧练,好在这一招似乎还奏效。
何婧英安慰着萧练,自己的眼眶却湿了。她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萧练不是像他自己表现地那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原来是那么的想活,是那么的怕死。
何婧英心中一阵酸楚,萧练曾说他愿意将萧昭业换回来,他要回道他自己的世界去,他不稀罕萧昭业的这身皮。他说得坦率,说得轻巧,他也真的这么做的。杨珉之说要施法,他便乖乖躺着,不曾多问过一句。
他是为了什么?何婧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正视。因为答案,她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