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庚面色凝重,看向燕三郎的眼神有责备之意,自然是怪他事先不说,自作主张扔出这么一记震山雷。
但众目睽睽之下,这几千号人都等着出结果,他也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对身边的弟子道:“取水晶盏,打一碗清水来。”
眼看台上气氛缓和,小金才咂吧一下嘴,慢吞吞走回千岁身边,重新趴了回去。
它身形庞大,每走一步都步履沉重,好像累得要命,浑然看不出方才扑人时的爆发力。
不一会儿,清水来了。
文庚将戒子丢了进去,众长老一起聚拢过来观看。
水波荡漾中,戒面上的红云居然也飘荡起来,还变幻了好几种形状,煞是美观;可是等到水面静止,红云也凝固了,又变回那个一动不动的图案。
核验无误。
前往青云境路上,燕三郎就听铁太傅讲述过这件代表山长身份的信物。传说颜烈父亲夜宿青云山,梦中见到一朵红云飘入山涧消失不见,恰好就在他的去路前方。梦醒后,他循梦中记忆前觅,果然在涧底找到这块图案如红云的胭脂石。几经炼制,红云越炼越小,最后化出了这么一小块石心作为戒面。
传说嘛,七八成都是穿凿附会。但戒子本身有突出的防伪特性,旁人难以仿造。
这的确是颜山长的信物。
燕三郎适时出声:“文副山长,验得如何?”
文庚抿了抿唇,又看燕三郎一眼,终是道:“燕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以眼下局势来看,仅凭信物本身,还是不足为证。”
颜烈既然殒在四凤镇而非安涞城,身边人拿到赤戒轻而易举。
虽说要宣读遗嘱的铁太傅德高望重,但时局混乱,谁能保证他就一定不谋私利?
燕三郎叹了口气。这些佐证原本都该由铁太傅来完成,可这位老先生突然下落不明,只得燕三郎亲自上了。
“铁太傅今午说过,可凭魂定之术验真。”燕三郎沉声道,“如今铁太傅何在?”
冲拔峰峰长孙红叶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那么这验证还能不能做了?”
燕三郎看他一眼,不答反问:“文副山长,我自午后起未再见过铁太傅。他肩负重任?又是青云宗贵宾,怎能走丢?”他不待旁人开口就转向文庚,“诸位长老最后见到铁太傅,乃是何时?”
这情况还真有些棘手,堂堂宣国太傅怎么会在青云山上走丢?
谢冶光皱眉:“日落之前,铁师宁先到纹心殿找文副山长?而后又与颜城主和我谈话?一刻钟后自后门离开纹心殿。那也是我们最后见到他了。”
他望着燕三郎,正色道:“燕公子,青云宗感佩你在夷陵道仗义出手。但山长之位流传有序?无论颜山长仙逝前指定谁来接任?都必须有充足的证据。否则——”
他看了看其他长老:“——我们就只能请你回避,容后再说。”
他神情诚恳,字字掷地有声。
谢冶光执掌言律堂?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虽然严厉?但很有公信力。他在这等关头发声,其他长老也是连连点头。
文庚也向燕三郎道:“铁太傅下落?青云宗必会搜索。今日这场庆典依旧欢迎燕公子参加?但山长继位之事……”
话到这里,一个低婉却略带磁性的女声飞快打断他:“山长继位之事,还是得说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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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愕然回头,却见先前泰然自若的红衣女郎站了起来,缓步踱近。
谢冶光眉头紧蹙,正要说话,却被她下一句给堵了回去:
“外子何时说过,魂定之术只有铁太傅才能施展?”
众人大讶。
千岁妙目一转,对上了颜庆的眼神。
这人目光里的惊愕、懊悔和愤怒,一时难以掩饰。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文庚忍不住道:“千夫人,魂定术现在就可以施展?”
“那是自然。”千岁巧笑嫣然,“这神通要证明的是外子的资格,又怎么会由铁太傅来施展呢?”
谁着急当然就由谁举证,这帮人是不是傻?
“费尽心机令铁太傅失踪那人,恐怕这下子要大失所望了。”她皮笑肉不笑,虽然没有明说,却直勾勾盯着颜庆,一瞬不瞬。
她的眼睛很美,目光却冰冷得可怕。何况这样不加掩饰地暗示,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千渡城主。
颜庆心里一跳,脸上怫然不悦:“千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岁笑眯眯地:“清者自清,颜城主怕什么?”
刘怜玉看了颜庆一眼,目光冷淡,但也对燕三郎道:“时间宝贵,燕公子请尽快自证罢。”这两千多号人还伸长脖子等着看呢。
“好。”燕三郎也端正了脸色,“请纹心火。”
但凡开宗立派,必定要有奠基之物。拢沙宗立派,用的是天涯海角取回来的黑金砂;而青云宗的基石并不是云朵,而是纹心殿内供养的一缕神火。
据说这缕神火采自地心,有诸多妙用。举例来说,太阳真火凶横霸道,对魂体损害极大;纹心火却能助养神魂,从而衍生出“魂定”之法。
文庚当即点人:“谢长老,刘峰长。”
谢冶光和刘怜玉点了点头,大步走入纹心殿。
等他们再出来时,合力搬运一只青铜大鼎。
鼎有半人多高,外表纹路精细,鼎身上镌有两个兽首,暴睛张嘴,口眼中都喷出火光。
这大鼎对于青云宗徒众,甚至是燕三郎来说都不陌生,因为它平时就安置于纹心殿四方回廊的神火殿正中,大伙儿进进出出,必然路过。
他们也知道,建宗十余年来,无论刮风下雨、冰雹霜降,鼎中的火焰从未熄灭。
此时谢冶光和刘怜玉按照燕三郎的指示,将青铜大鼎置于同心台边缘。
与一般赤焰不同,这缕神火色作苍白,焰芯有二尺多高。山风纵然猛烈,却不能吹动它分毫。
白焰还是无声燃烧,焰芯笔直,仿佛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文庚声音朗朗,回响同心台:“历任山长都要将自己一点神魂投入其中以为烙印,既是温养,也是明鉴。燕公子,你可要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