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许多物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猫儿伸了个懒腰,“小三啊,你该见识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到见识,燕三郎立刻想起自己从春及堂带回来的那两只酥皮奶包,味道岂是用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千岁说得不错,甜食令人心情愉悦。相伴这么多天,他也知道她爱吃甜,可为什么对这个“有容乃大”如此反感?
总觉得这里面有一桩故事。男孩有心问,但想起那天她阴沉的脸色,还是决定暂时不触这个霉头,以免破坏掉现在好不容易修复起来的关系。
反正今后时间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打探,对吧?
“石掌柜全名是石星兰,云城本地人氏。”他突然开口聊起上学时听见的八卦,下一秒果然见到猫耳朵竖了起来,“春及堂原是石父所开,几年前她父母先后过世,家中又没兄长,石掌柜才继承了春及堂。”
猫儿翻了个身:“她原本就当女先生?有趣。”拢沙界风气比较开化,女人抛头露面去经商办事的并不少见。不过,教塾先生向来还是以男子居多。
燕三郎眨了眨眼:“其实石掌柜为苏大家量身写过好几出戏本子,每一台都火爆。后来她封了笔,才开起这个私塾。”
“哦?”千岁来了兴趣,“她为什么封笔不写?”
“说是身体不好。”米饭快熟了,男孩开锅炒菜。
以他身量挥舞长勺有些吃力,但他依旧认真。千岁嫌弃他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他也不以为意,毕竟从前没有多少机会下厨。
以后会好的,他坚信。
“她的身体确实很糟糕。”千岁若有所思,“气血损耗过度,想来寿命不长久。”
燕三郎微愕:“女先生快死了?”
“倒也没那么快,至少还个七八年吧,那还得小心保养。”白猫打了个呵欠,“但她身体问题不断,就像”她环顾四周,打了个比方,“就像这间屋子,先是年久失修,漏水塌墙,接着就是梁木腐朽,除非从里到外全部翻新,否则最后免不了化成废墟。只不过她命灶萎缩的速度更快,远超常人,石掌柜自己应该也有所感。”
燕三郎喃喃道:“治不了么?”
“想得挺美。”千岁哼了两声,“照你这样说,什么病都能治,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白猫转头,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恰好打在猫眼上,映出一片波光闪烁,“那个苏大家又是什么来头?”
燕三郎并未发现她在转移话题:“苏大家花名苏玉言,是云城名角,也是戏班子玉桂堂的老板兼台柱。”
“他与石星兰是夫妻?”
“不是。”燕三郎平日小心观察,“他并不住在石家。我见他去过几次,但青儿并不唤他作爹,而叫苏叔叔。青儿自己说,在他出生前两个月,亲爹就过世了。”
“原来石星兰是寡妇。”千岁笑了,“这苏玉言却和人家纠缠不休,不知人言可畏么?”苏玉言下了班就去春及堂找掌柜吃面,那得多少双当场眼睛看着?再说跑堂的伙计对他那么熟稔,可见苏玉言不止去一次两次。
“学塾里其他人背后议论,也将他们凑作一对。”燕三郎眨了眨眼,“据说他们自小就是青梅竹马,后来苏家败落,苏玉言去了外地拜师学艺,这才离开云城。”
“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千岁轻嗤一声,“要真是难舍难分,为何苏玉言不娶了她?”
“那就不知。”他能打探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这么多了,都是大路货。
说到这里,饭菜都出锅了。燕三郎拨了一半给白猫,自己才抄起竹箸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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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这么多天,一点进步也没有。”白猫嫌弃他。
男孩耸了耸肩,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午饭。
……
饭后,燕三郎开始练字。
他从石家归来,都要温习每日所学至深夜。虽然眼下定居云城,不像从前食不果腹,也不像逃亡时颠沛流离,可他心底压着一点紧迫,好像时间总是不够用。
他想在有限的时日里,习得更多本事。
入夜之后,千岁化出人形,去巷口买两块绿豆糕、一包五香瓜子解馋。外头就是两排铺子,虽然简陋,但卖什么的都有。燕三郎挑在附近居住,也是因为这里便利。
她正在付钱,前方袅袅行来一人,也是个熟面孔。
千岁一看,是石星兰。
石掌柜是买卖人,脸上笑意常在,先跟她打了个招呼:“千岁小姐。”
千岁唔了一声,想着这是小三的女先生,才勉强开了金口:“石掌柜。”
她的声音软滑如丝,偏又天生自带三分慵懒,从听者心田滑过,说不出的撩人。石星兰暗道一声厉害,停下脚步,下意识与她保持距离,笑容却不减少:“千岁和三郎还有亲人在城里么?”
这女子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很强。
千岁言简意赅:“没了。”
石星兰其实好奇这对姐弟在云城如何营生,但这是人家私事,多问不妥。“三郎从前不曾习字?”
“不曾。”千岁倒有些关注了,“怎么,他太笨不好教?”
她一抬眸扬眉,凌厉之气顿生。
“怎么会?”石星兰的笑容扩大了,“三郎天资极好,又是我见过最用功的孩子。这个年岁的男童多半喜欢玩耍,能像他这样沉心静气的太少。”看这位千岁小姐通身的气度,根本不像普通人,她的弟弟怎么从来不曾上过学?
也亏得燕三郎这半个多月吃好喝好,营养充足,连带着面色红润起来,连身板都壮实了一点。否则还像黟城时那么干枯瘦小,石星兰的疑心会更重。
的确,那小子都沉默寡言得像个小老头了。千岁微微一哂:“不算笨就好。”成天被她嫌弃,就算是个木头人也该多用功了。
石星兰觉出她已无话意,赶紧道:“是了,两日前三郎请我替他拟个表字,我言他年纪太小,他却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