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李蓉进来拉了许斐然出去,说陆宇沈峰到停车场了,他们想上来看看。
许斐然回头望了眼被居士围绕的白布,缓缓摇头:“带到我之前打点滴的病房。我们也过去。”
她不想亲近的人再看到哥哥的样子,就让大家都保留着哥哥灿烂帅气的样子作为今生的怀念吧。
许斐然转身低低的吩咐守在门口的人:“好好看着居士们有什么需求。辛苦你了。”
值班的男子应该是德雅的工作人员,他红着眼睛恭敬的点头:“您放心,我会守好的。”
许斐然点头,再次看了一眼白布下起伏的轮廓,仓皇移开视线,忍着眼眶的刺痛,打起精神,跟李蓉周迭出去了。
陆宇和沈峰眼睛全是红的,沈峰还不时用手抹着眼睛。
一看到许斐然,两人都怔了怔,似乎被许斐然的样子吓到了,恍过神,两人都是热泪齐流,一个箭步上前,两人齐齐抱着许斐然,呜咽不成声。
虽然去接他们的人一再叮嘱劝慰,让他们见到匪匪一定不要再哭,说匪匪已经晕死过一次,还吐了血,眼眶也哭出血了。可是,这一路默默的咽着泪,这会再看到匪匪这个样子,心里的痛瞬间如泄闸的洪水,冲得人彻底失控。
许斐然直直的站着,任由这两个大男人搂着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她的眼泪滚出,烫得眼眶刺疼,可是,她也控制不了。
李蓉周迭愣怔了片刻,立马忍着心头的无限凄凉,上前拉住劝慰:“收一收,不能再哭了,匪匪你的眼睛会瞎的。”
如果瞎了眼睛能换回哥哥,我愿意啊。眼眶的刺疼跟心里的悲恸比起来,微不足道啊。
陆宇最先止住,他直起身,看着许斐然红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和惨白脸庞上微带红色的泪痕,心痛而自责,他恸得双唇颤抖,上下牙齿磕得微微作响。
作为一名律师,虽然不做刑讼,但他见过的惨象也不少,可这惨加到自己的兄弟家人身上,才明白,这是有多痛。
陆宇抬手推起哭得稀里哗啦的沈峰,扶住许斐然:“沈峰,别哭了,妹妹还要我们照顾呢。匪匪,不哭了啊,你眼睛受不住。”可是,他嘴里劝着别人不哭,自己眼里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潸潸的流。
沈峰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躯依旧一抖一抖,像个无措的孩子。
李蓉递湿毛巾:“匪匪,擦一下。滴点药水。”
陆宇接过,细细的给她擦眼睛,可是越擦许斐然的眼泪越多。
以前她哭的时候,不舒服的时候,哥哥就是这么照顾她,嘴里说着嫌弃但动作却是这么温柔疼爱。
哥哥会在她跟别人打架受伤的时候给她涂红药水,会在她扭伤脚的时候背她,会在教室门口等她一起去吃饭,去跑步。甚至会在出去玩的时候站在女厕门口等她。
哥哥会扛着行李送她去学校,然后在众多关注的眼光中揉着她的头故作亲密的说:“糟了,他们以为我是你男朋友,你会找不到男朋友的。”
哥哥会什么都护着她,斐珩的协议和文件他翻来覆去的认真看认真确认,只为最高水准的保证妹妹的幸福和利益。
她的哥哥,是她的保护伞啊。
陆宇看着几乎是流着血泪的许斐然,悲恸而无措,颤抖的声音带着哭音:“匪匪,匪匪,你别哭了。你别哭了。赶紧叫医生。”
虽然着急,虽然劝着许斐然不哭,但陆宇自己的眼泪却没有断过。
他的兄弟啊,这一辈子的情谊好像还才开始啊。
沈峰突然伸手一把抱住许斐然,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哑着嗓子:“匪匪,不哭了啊。不哭了。”
许斐然紧紧抱着他,就像许多个过往伤心的时候抱住哥哥一样。
可是,心里却又偏偏这么清醒的明白,这是她哥哥的兄弟,但不是她的哥哥啊。
李蓉手里斐然的电话响起,李蓉一接后,立马对许斐然道:“斐然,你舅妈和你妈妈醒来了,你必须马上过去。”
许斐然抓着沈峰的衣服慢慢站直,她不是头晕,她是头昏,仿佛一闭眼就满室黑沉。
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
沈峰颤抖着扶住她,陆宇连忙拿毛巾给她擦了擦眼睛,李蓉把药水递过去,陆宇接过,小心的给她点上,哑着嗓子低低道:“匪匪,咱们要坚强,老人还需要我们。你还有我和你沈峰哥,我们也是你的亲哥哥。奕然需要做的,我们全帮他做好。你和哥哥们也认识十几年了,咱们比你和奕然,也只晚认识十来年而已,哥哥们都站在你身后啊,奕然肯定也在看着。你要乖,家里,你是主心骨。啊。”
沈峰眼泪横飞拼命点头。
许斐然头微微一点,想回个好字,却嘶哑的发不出声。
药水在眼里没有眼泪那么刺疼,但也感受不到任何清凉慈润,就如同滑进嘴里的眼泪,连咸都尝不到半丝,全是苦涩。
李蓉拿出刘秀秘书给的参茶,倒了一小杯递给许斐然:“斐然,你喝一点。”
许斐然听话的接过,喝干净,就抬步。
陆宇和沈峰扶着她。
病房内,哭声凄厉悲恸。医生护士捏着针管药瓶随时准备上。
赵芝雅不顾自己没有半丝力气的身体,和许家大伯母还有林教授一起拉住哀嚎着往地下爬的嫂子。
她的侄儿,她看得和她的斐然一样重的命一样的侄儿,他们赵家的根啊。
她泪流满面但却死命抱着状若癫狂的嫂子,虽然她也恨不得自己死了换回奕然,可是,学礼说了,奕然已经走了,如果她们再有闪失,爸爸妈妈怎么办啊,斐然怎么办啊,家里就彻底完了。
赵芝雅死命抱着嫂子:“嫂子,嫂子”其他,她再不会说别的,她的心也被地狱的火炙烤得堪堪维持着一丝生机而已。
高芊已经神志不清,只是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往地上爬,她要去见她的儿子,她要去见他。
许斐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舅妈:“舅妈舅妈,我是斐然,哥哥要你听我的话,听我的话。知道么?”
高芊丝毫不为所动,力气大得许斐然都差点被拖倒,许斐然咬牙死命抱住她。
赵芝雅看到许斐然,一口气提不上来,软倒在地,陆宇和沈峰一步蹿过去一把抱住,吴暖和周迭连忙上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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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斐然哑着嗓子嘶吼:“舅妈舅妈,哥哥说了要你听我的话,听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哥哥要你听我的话!!”
高芊突然顿住动作,扭头盯着许斐然,一把抓住她:“斐然斐然,你哥哥你哥哥是去哪了?他去哪了?”高芊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满脸泪痕,神情空洞茫然。
许斐然看着她,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直至尝到腥甜,才看着高芊坚定道:“舅妈,哥哥去国外了,去出差了。上次不跟你说斐珩也去国外出差了么,现在国外的项目多。”
许斐然边说边费力睁眼看着舅妈,舅妈的眼神溃散迷茫,喃喃道:“去出差了呀,去出差了。”
她的神情,似心神失守,又似自说自劝。
许斐然点头:“是啊,出差了。上飞机前还叮嘱我告诉你,要你听我的话呢。你们都老了,都得听我们的了。哥哥在家就听哥哥的,我在家就听我的。啊,都要听话。”
高芊怔怔的,看着许斐然,却突然笑了,笑得满脸诡异恐怖:“好,奕然不在家,我们听斐然的话。”
许斐然咬着舌尖忍着只想喷涌而出的眼泪,点头:“嗯,你现在生病了,你得好好躺着,睡觉。或者让大伯母陪你说会话。”
许斐然扶着她躺回床上。
高芊木木的,许斐然帮她擦干泪痕:“你要乖啊。不然我下次就不告诉你哥哥的秘密了。”
高芊怔怔点头。
许斐然手拂上她的眼睛:“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妈妈,您帮我打点水给舅妈洗一下脸。您乖乖的。哥哥回来让他表扬你。”
许斐然回头示意李蓉:“弄点粥来。”
高芊闭着眼睛低喃:“奕然出差了,我听匪然的话。奕然回来会表扬我。”
反反复复一声接一声的低喃。
许斐然别过脸,让眼泪滚落。
一屋子人,无声压抑的泪落如雨。
赵芝雅已经被陆宇沈峰从地上抱到了床上,医生给她掐了人中,悠悠转醒。
她躺着扭头看着低声安慰高芊的女儿,眼泪淌成了河。
学礼说了,她要安静躺着,她不能再给匪匪添乱。可她不想清醒着,嫂子如果睡了,她也要再打点针睡过去,不然,她真的痛得无法忍受啊,撕心裂肺啊,她家的奕然啊。
沈峰蹲在床前,握着赵芝雅的手,紧紧的握着,陪着她一起把眼泪淌成了河。
陆宇站得笔直,他要收起这些悲伤,匪匪说要带熟悉刑侦的人来,他请来了。他要稳住,匪匪是个女孩子,已经够稳住了。他是哥哥,他要更稳住!查,必须查,一查到底。不管是谁害了奕然,他要那个王八蛋和他一家八辈子都翻不了身。他要送他进地狱。
这才是他做兄弟做哥哥该做的。
李蓉很快端了碗粥过来。
许斐然伸手接,林教授插手接过:“你陪着,我来。”
许斐然的样子让林教授心疼不已。
许斐然点头,坐在床边,哄着舅妈:“来,舅妈,张口,咱们把这碗粥喝了。”
高芊木然机械的张口,吞咽。
喂了七八勺后,高芊突然作呕,一下全部呕出。
她惊恐而茫然的看着许斐然:“斐然,奕然会不会批评我啊,会不会啊。”
许斐然赶紧抱着她:“不会不会。咱们是生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
医生轻轻吩咐护士:“帮忙一起洗换下,吃不进就不吃,营养液别停。”
帮高芊擦换后,许斐然站起对医生道:“都再加点安定吧。”
清醒着太痛苦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清醒。
医生凝重的点了头。
看着高芊重新睡下,许斐然转身看着哀伤看着她流泪的赵芝雅。
她附身,抱住她:“妈妈,我安排人给哥哥在念经,你如果难受,你就念经,为哥哥念,就念佛号。哥哥既然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就要做对他有益的事情。生和死,就是两种形态而已,是人都要经历。你要做对哥哥有益的事,啊,记住了。”
赵芝雅虽然年过半百,但真的从没想过生与死的事情,生死前面,她也只是个悲伤无措的女人。
林教授听着许斐然的话,若有所思,她似乎找到了劝慰的途径,她低低道:“亲家,我也经常看佛教的书,斐然说得没错。有种说法,佛学是科学甚至宇宙的最高境界。生和死,就是两种形态,万物都是不同能量的体现方式,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念佛号是很有用的,可以给刚刚去世的人加持能量,让他在另一种形态存在得更好,比现在还好,我陪您一起念佛经吧。”
赵芝雅怔怔的听着,她只抓到了一个救命的核心:“对奕然好,对奕然好。”
她点头:“念,亲家,要怎么念?”
林教授温柔道:“不拘形式的,躺着,坐着,都可以。”
赵芝雅用力坐起来,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喃喃念起来。
许斐然轻轻道:“我出去看看,妈妈你好好念,念一会要喝水。居士们念也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念才会念出正能量。”
赵芝雅闭眼微微点头,嘴唇翕动不停。
许斐然示意林教授出来。
在门外站定,许斐然拉着林教授:“妈妈,这里就托付给您了,您帮我见缝插针的给她们讲讲佛经典故,把她们往念经上引吧,有念头就会好受一点。有事您就让嫂子电话我。她们休息的时候您也要休息。”
林教授疼惜的摸着她的脸:“放心,妈妈按你说的来。之前妈妈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让她们从佛经里寻找解脱很好。放心,交给妈妈。”
人如果没有念想,就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没了生的念想,就给他们一些死的念想吧。
至少,能让她们活下去。
虽然余生都会陷在这个伤痛里,但至少,她们会有事情做,会活着,会有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