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鹊桥相会

再回过头来说李治。

自登基后，便每日按时上朝，勤政务本，以身作则，从不旷工迟到。在人事安排上，重点给东宫师臣加官进爵，先后授李为特进、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李治率领群臣披麻戴孝，葬先帝于昭陵，并上庙号太宗。三年丧服采用汉文帝遗制，以日易月，穿斩衰裳二十七日后释服，但仍要遵守居丧制度二十七个月，不能忘哀作乐。

九九重阳节，李治在两仪殿上朝，询问大理卿唐临：“监狱现在关押了多少囚犯？”唐临对：“现押囚犯一共五十余人，只有二人犯了死罪！”

李治高兴地说：“为国之要，在于刑法，法急则人残，法宽则失罪，务令折中而行才是正确的！”

又当众表扬唐临，说：“朕曾经亲自到大理狱复核审查囚犯，前大理卿所判囚犯号叫喊冤，而唐临所判囚犯没有一人喊冤，都说他所判公正无冤。审理案件的法官不正应当象唐临这样吗？”

朝臣们都点头称是。这时，有一只艳丽的鹦鹉在两仪殿前飞来飞去，立在廊庑前的散手仗纷纷跑去追赶它，始终追不上。李治看着飞远的鹦鹉若有所思。

退朝后，李治命春兰、秋菊去联系阿红、阿紫，询问武才人离宫前后的情况。春兰、秋菊到掖廷宫幽兰阁查看，看见阿红、阿紫仍在幽兰阁打扫卫生，还没有新主子入住呢。

原来李治一直没有册立皇后，东宫妃嫔还是住在东宫，没有搬到太极宫住。

双方叙谈了一会儿，阿红、阿紫将金丝楠松鹤镇纸、金花笺和黄杨花纹箱打包交给春兰、秋菊。春兰、秋菊将包裹带回李治寝殿并报告了武才人离宫前伤心欲绝、憔悴支离的情况。

李治展开金花笺，嗅到淡淡的兰花香，看到那熟悉的秀丽工整的文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仔细品味《如意娘》诗，李治眼前浮现出武才人的倩影和她悲伤的场景，又打开黄杨花纹箱，查验飞鸟描花多褶石榴裙，果然被泪水浸湿了。

想到自己的初恋加真爱在寺庙受苦，而不称职的王妃却在内外施压等着立后，李治情不自禁，也流下了相思泪，一滴、两滴、三滴，滴在石榴裙上与武才人的泪水融化在一起。

李治走出寝殿，登上宫中的一座高台，眺望感业寺，百感交集、心潮澎湃，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李治特别喜欢那位爱管事、能管事、管好事的姑娘！如果她能入宫，势必会给温软缠绵的后宫带来强劲动力和铁血精神，而这正是当前所缺乏的！

礼制，就象一条浩瀚的银河，将相爱的两人遥遥隔开，饱尝相思之苦。作为九五至尊，如何突破礼制？李治紧张的思索着。

象薛婕妤一样，将她聘请为皇子的启蒙老师；或者在宫中设一佛堂，请她为文德皇后念佛诵经。

这两种办法虽然可以生米煮成熟饭，但在礼部制作册书宝绶时必然受到质疑，世人也会认为名不正，李治叹息一声，摇摇头。

过些天，李治在两仪殿召见五品以上官员时说：“朕听说匈奴、突厥的风俗习惯是可以娶后母、寡嫂的，有这回事吗？诸公怎么看呢？”

许敬宗答：“有这回事，汉朝王昭君出塞和亲，先嫁匈奴呼韩邪单于，后从胡俗又嫁呼韩邪单于长子复株累单于，生下两个女儿。按匈奴习俗，其父死后，其子有保护抚养后母的义务！”

李治点点头，说：“上个月安葬先帝后，先帝妃嫔已经遣散完毕了，国家拨给钱粮，让她们安心静养，死后陪葬昭陵，这样做合乎礼法，是理所当然的，对吗？”许敬宗答：“不知陛下之意，难道想要效法匈奴、突厥？”

李治笑说：“朕只是有感而发，朕继承大宝，奄有天下，供养先帝妃嫔，采选天下佳丽，轻而易举，单于、可汗又怎么能与朕相比呢？”

又说：“但先帝妃嫔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她们的才识不亚于甲科进士，容貌谈吐可以代表国家形象，跟诸公一样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嘛！静养而死，等于白白浪费，能不能设置一个机构，让这些才女发光呢？”

于志宁对：“内官，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只能呆在宫里治阴德，坐论妇礼！如果实在想任用她们，可以聘请为皇子、公主的老师。”

褚遂良对：“陛下，与其担心先帝妃嫔的归宿，不如先安排好东宫内官，给她们一个名份才是！”

李治说：“北方蛮夷没有文化，甚至没有文字，却能够发展壮大，经常南下侵略，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过多的礼制束缚，也没有繁文缛节，人材能够自由发挥，各尽所能啊！以中国之大，人才辈出，文化源远流长，却经常受外夷欺负，就是因为各种束缚，各种内耗，各种互相伤害造成的结果！”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无言以对，一片沉默。

转眼到了冬天，太子妃屡次示意其舅兵部侍郎柳上言，请立皇后，而李治总是以居丧期间不能忘哀作乐、不能夫妻同房为由进行推辞。柳很焦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带上一车礼物去找长孙无忌，请他出面赞同立后。

长孙无忌示意褚遂良等朝臣上表状请求立后，然后趁机劝说李治立太子妃为皇后，李治见阿舅出面，群臣上表，只好答应择日立后。

永徽元年正月初六，李治立太子妃王氏为皇后，并封其父王仁为魏国公，其母柳氏为魏国夫人。

接下来，李治册封萧良娣为淑妃，良媛、承徽、昭训等也分别册封，都由东宫搬到太极宫居住。又立皇子李孝为许王，李上金为杞王，李素节为雍王。

李治还做了一些人事安排和政治上的努力，使自己的皇帝地位稳固下来。

1任命张行成为侍中，于志宁为尚书左仆射，这两位都是东宫师臣，可以与顾命大臣抗衡。

2要求诸州赴京述职朝集的使者报告百姓疾苦和不便于百姓的事，并且每天引十人进入宫殿进行询问。

3对诬告长孙无忌谋反的洛阳人李弘泰下令立即斩首，借此表明长孙无忌与自己君臣一体、休戚相关，也希望长孙无忌能够支持自己突破礼制。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李治终于下定决心迈出突破礼制的第一步，因为李治急需一位能够辅佐、劝谏自己的贤内助，能够充当镜子角色的良师益友，而王皇后和萧淑妃都不胜任，不但不提供内助，反而经常添乱。

五月廿六日是先帝驾崩的周年忌日，李治作了精心准备，决定亲自到感业寺行香，为太宗祈福，安排王皇后到崇德坊灵宝寺去祈福，顺便慰问寺对面的崇圣宫先帝妃嫔。

这一天，李治头戴练冠、身穿练衣，乘坐四望车，在左右卫、百骑的扈从下，前往感业寺行香。

感业寺从山门到藏经楼中路都铺上了红地毯，寺主静心、维那静贤、上座善惠早已在寺门前恭候，明空在藏经楼打扫卫生。

李治在南天门下车，踏上红地毯，走过离垢门，静心等远远望见急忙下拜，李治抬手示意不必拘礼，静心等都起身合掌肃立。

李治询问行香礼仪，静心回答：“陛下是圣人，佛也是圣人，现在圣人不拜过去圣人！”李治点头赞许。

在大雄宝殿前，李治恭敬地点燃九柱香，对着如来佛像长揖行礼，默念道：“供养一切众生，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处，恳求大慈悲，保佑太宗之灵早登极乐！”然后将香插在殿前大香炉里。

李治继续往后面走去。

明空早已肃立在藏经楼前恭候，远远看见一群人绕过弥勒菩萨殿，向自己走来，中间一人穿着白色孝服，身后有两面雉尾扇和一顶明黄伞。

天呐噜，那不是风流倜傥赛高肃，龙章凤姿胜嵇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九郎吗？他这是要不畏千难万险，跨越万水千山，渡过浩瀚无边的天河来与贫尼鹊桥相会吗？

激动、感动、冲动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冲上眉头，明空双眼湿润了。看呐，他慢慢地走近了，一步、两步、三步，就象牛郎星踏着天河里的星星慢慢向织女星靠近！而她并没有动！

素颜，真的是素颜哎！瘦削的面容更加妩媚，苗条的身材更加婀娜，泪汪汪的双眼透露出对幸福的追求，就好象蒿草之中的兰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又象经霜傲雪的红梅，凌寒独自绽放。

终于看到熟悉的容颜，脸颊流淌的泪水深深触动李治的心弦！四步、五步、六步，她还是没有动！赞美、爱恋、愧疚各种思绪在心头翻滚，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李治和明空相对而泣。

七步、八步、九步，终于走到跟前了，谁也没有说话，一时也无话可说，就这样静静地流泪，让泪水来传递双方的思念和久别的离愁！

李治欲抱还休，欲言却止！因为孝服在身，是不能用情的，众目睽睽，面对先帝才人又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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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从怀里掏出金花笺给明空看，又旋转了一圈，表示诗和石榴裙已经收到了！明空激动地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转瞬间又继续哭。

陈中监和张内侍过来禀报时辰不早，李治这才与明空依依惜别！

李治转身离寺，吩咐侍从给感业寺送去大量柴米油盐和蔬菜瓜果。李治踏着红地毯走下山门，明空流着眼泪一直追到寺门前，向李治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