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三章

云破看上去又懵又愣，他头一回被她咬,脸上浮现出疑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试探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小龙傲天：虽然不知道做错什么,但先写个答案交上来。

楚弄影望着他茫然的神色,心知自己的行为有点无理取闹,她的情绪也平静下来,小声道：“很疼吗？”

云破见她别扭地低头,觉得回答“疼”或“不疼”都不对，他凭借强大的求生欲,折中道：“还好。”

云破倒没有生气，他知道她心中压抑着什么东西,快要将她彻底压垮。她在短暂的发泄过后，反而松懈下来，解除紧绷状态,只是还有些没精神。他不清楚她遭遇什么,尤其此地又是堕神神境的谜题，想来不会是太美好的记忆。

云破迟疑片刻,轻声道：“小影,你很累吗？”

她看上去相当疲惫，不光是在身体上，而是在精神上。她犹如顽强抗争许久的战士，在战后头一回露出些许茫然和困惑。

楚弄影：“我不知道。”

云破平和道：“如果你觉得累的话,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可以歇一歇再跑。”

楚弄影撞上他关切的神色，她微微一愣，试探道：“……我可以休息吗？”

云破看着她犹豫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心酸。他露出温和的笑容，肯定地点头：“当然可以，你都在前面领跑好久，偶尔也该换我来领跑。”

她长久以来都在不管不顾地狂奔，永远处于冲锋陷阵的前线，现在竟连后退和休息都逐渐遗忘。她用自己的力量，使他拥有选择的机会，现在该换他用自己的力量，使她获得安宁的静养。

楚弄影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压力被他的笑容融化，那冰山般的负重，终于从自己肩上卸下。

堕神碎片、蓝精灵离开、必然崩裂的主世界剧情、遥遥无期的回家成神路……这些一直压制着她的东西，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她的情绪突然镇定安宁下来，犹如飘荡在大海上的孤舟，终于被人打捞起来，找到靠岸的地方。

她不是单被一件事情击倒，而是在无尽压力中达到顶点，一次性地爆发出来。她过去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云破见她僵立在原地，他露出安抚的笑容，这回主动地走上前，抱住回来的雷系猫。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犹如哄着走丢归来的小孩，用温暖的怀抱传递给她力量。

虽然他并不知道一切，可他却说她能休息一下，换他上前领跑。

原来她可以休息啊，原来还有人能替她分担片刻。

云破等人跟陌生的木系学生缠斗，最后在湖心小岛地下找到楚弄影。他们安葬完古玛的骸骨，便连夜赶回神境靠北的学院营地。

连轴转的楚弄影和云破终于双双倒下，两人直接在营地里睡到不省人事，犹如耗尽电量的机器人。

楚弄影意外睡得很好，尽管她不断地陷入梦境，但身体和精神却不感到疲惫。她竟然梦到现实世界的生活，梦到城中村里的平淡幸福，梦到武道场、预备班、联盟学院……她还梦到和蓝精灵的初遇。

[可恶——可恶——你这个邪恶的流民恶魔！]

“哦，那你就是作者的良心呗？作者的良心居然才这么点儿，怪不得后期烂尾注水。”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工作！主世界才没有烂尾注水，你要我说多少遍！]

楚弄影醒来时，望着营地的帐顶出神，她下意识地看向一侧，却没见到熟悉的蓝色小球。

对了，它当时伤心悲痛地留下一堆决绝之词，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已经不再跟着自己。她都不知道它为何如此难过，本以为要面临主世界抹杀，可它没做正事就直接跑掉，而她还睡在被窝里。

“你在找丢掉的东西吗？”云破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他正靠着床头看书，略有点担忧地望向楚弄影。

两人还身处堕神神境里，学生们聚在一起扎营，晚上轮流守夜，靠在一处睡。如今正是白天，营地周围很安静，其他人去寻找离开的办法，只有他们体力不支昏睡一觉，刚刚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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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解开北边的谜题，楚弄影解开南边的谜题，但神境的出口还没被发现。这里没经过研究人员的开拓，只能由学生们一点点发掘，他们必须出去才能联系到学院。

楚弄影接过云破递来的干粮，坦白道：“就是感觉很奇怪，原来认为无足轻重的东西，丢掉后还是会觉得不顺手。”

世界上唯一能跟她分享秘密的存在消失，虽然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心里却涌出些许遗憾。一人一球都清楚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可他们所处的立场不同，分别是必然的事情。

她遗憾的不是蓝精灵的离开，而是她在告别的那一刻，没有跟它说清内心想法，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现在好像明白它伤心的原因，但在当时却没有反应过来。

四下无人，楚弄影索性看向云破，忽然道：“傲天，你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吗？”

云破一愣，他迟疑道：“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它有极为强大的力量，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而且你最终的结局很凄惨。现在你握着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你会不会在一切没发生前启动炸|弹？”

楚弄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这种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你千方百计也没办法逃脱，所以不存在靠预知来躲避的情况，只有炸|弹一条路，你会启动吗？”

云破：“不会。”

楚弄影一愣：“？”

楚弄影赶忙道：“但你最后会生不如死的惨……”

云破笑道：“可我要是在一切没发生前启动炸|弹，那就没办法遇到小影吧？而且我炸毁世界后，你又该到哪里去呢？”

楚弄影沉默片刻，说道：“你不用管我，你就自由了……”

云破摇头：“这不叫做自由，而是重归虚无。”

楚弄影：“那你明知注定的不幸结局，还一头往里面死撞，岂不是很憋屈？”

云破心平气和道：“如果世界上真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从未拥有过幸福，一种是享受过小小的幸福并从此背负巨大的不幸，那我一定选择后者。”

楚弄影面露不解：“为什么？”

云破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她，轻声道：“因为即使一切是虚假的，我也曾被深深感动过，只要抓住那小小的幸福，就足够我承受未来的不幸。”

他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小影是梦境和现实最大的异数。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偶尔都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假，但他一直坚信着一点，有她在的那一边才更好。他或许会不断被命运击倒，最终摔得粉身碎骨，可让他选择不遇到她，更加不可能。

楚弄影万万没有料到，她一直以来想要摧毁主世界，帮助云破挣脱虚假的牢笼，可他却愿意承担这份命运的不幸。即使他知道自己会被折磨得惨不忍睹，也仍然想要保留住这个让他们相遇的世界。

她干脆狠下心来，咬牙道：“即使是让你再次承受漂亮姐姐离去时的痛苦？”

云破沉吟几秒，他点头道：“对。”

“即使小影未来会带给我无尽的痛苦，我也并不后悔跟你相遇相识。”他不知道她在暗示着什么，只能通过怪梦来推断。她是不是已经得知未来的不幸，所以才让自己做出选择？

楚弄影怔愣地望着云破，她忽然在此刻醒悟过来，蓝精灵错了，她也错了。

蓝精灵不管不顾地维护主世界秩序，而她不管不顾地想要摧毁主世界，实际上都是一厢情愿。他们根本没资格替云破选择，不管是保持现状，还是摧毁旧样，都该交给生活在此处的书中人才对。

她和蓝精灵都抽离地看待这个世界，将其视为小说或工作，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她觉得后续剧情不对，它觉得后续剧情没问题，可没人在乎过书中人的意见。即使世界是虚假的牢笼，也该由笼中人来审判世界，她不具备指点的权力。

她只能帮助他、守护他，为他达成心中所愿，但不能固执己见地替他毁灭。他才是世界核心，尽管前路上充满波折和痛楚，可他早就安静地做好心理准备，决意对抗袭来的风暴，而不是沉船逃跑。

“老大，你醒了吗？”焚狼从外面探头进来，他见两人终于醒来，说道，“那边通知开会，你们要不要去？”

“我过去吧，她再歇会儿。”云破知道黎银曼等人在寻找离开的方法，他破解过北方森林的谜题，估计是其他人想找自己要资料。

焚狼没有意见，他还给楚弄影带来点肉干，送完就随着云破离开。

楚弄影目送二人远去，她在帐内端坐许久，突然道：“既然你号称自己无处不在，那现在也应该能听到吧？”

楚弄影犹记蓝精灵说过的话，学生们如今还没找到出口，它应该没办法离开堕神神境，估计只是隐去形态躲在周围。

“虽然我不太理解你过于伤心的原因，但我那天的话也有失偏颇。你维护的虚假世界确实曾让我喜欢，尽管后期崩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可也不能全盘否认其价值，好歹世界核心还算捏得不错。”

四周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更没有出现蓝色小球。

楚弄影站起身来，平静道：“我不会再妄图摧毁主世界，你也放弃继续维护剧情吧。我们都只能引导他前进，没资格逼他做选择。这个世界的结局交给他来书写，即使最后的结果不如我愿，我也不会再固执地抱怨。”

蓝精灵是创世神的眼睛，是作者为数不多的良心。它没办法摆脱主世界秩序的控制，可又虔诚地希望将自己的工作做好，陷入永恒的矛盾之中。

楚弄影不知道自己的话能起多少作用，她说完就离开营地帐篷，打算前往学生开会的场所。帐篷的暗处，蓝色小球在空中凝结出来，它闷闷不乐地弹跳到地上，看上去有点失落。

它的心情非常复杂，明明应该直接消除楚弄影，自己却在当时失控地逃走。它必须遵循主世界秩序，可世界核心的想法同样重要，好像也该参考杠精读者的意见，如今彻底地纠结茫然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楚弄影压在心里的堕神之事彻底炸开，她在休息后反而无所畏惧起来，又升起昂扬的斗志。她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主世界抹杀，说不定能苟活过一天又一天，索性大大方方地迎接未来，没必要再有压力。

她重新给自己制定长期和短期目标，长期目标自然还是成神回家（尽管长得看不到边界），短期目标就是帮助云破改写主世界结局、打造新世界。如果中间不幸惨遭主世界灭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多活一天是一天。

营地会议厅内，黎银曼望着难得露面的楚弄影，她极为诧异道：“你居然愿意来开会？我以为你最讨厌这种活动？”

其他人当然期盼楚弄影的加盟，可她刚刚脱险归来，又一向不爱会议，所以众人都没有打扰。黎银曼见她突然钻进来，简直惊得掉下巴，不知她何时萌生集体观念，难道是被堕神打通任督二脉？

楚弄影悠闲地摆摆手，懒洋洋道：“嗨，人在仙界飘得太久了，还是想下凡接接地气。我还没体验过弱者抱团的滋味，这不就决定勇于尝试一把吗？”

黎银曼：“……”

焚狼吐槽道：“你还真是彻底恢复过来了，明明当时还死抱着老大不放，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样子……”

云破微赧地低头：“咳咳。”他总觉得咬住不放更恰当，自己现在身上还带着戳。

陈贝才拽了拽焚狼，生怕他被杠精一击打死，打算捞一捞狼弟。

黎银曼高声制止：“勿谈私事！勿谈私事！”

黎银曼重新主持大局，开始讲述堕神神境内的状况，许多同学已经出现病痛状态，显然不能在此处久待。然而，他们不久前才踏出神境边界，向联盟学院发送求救信号，还要过几天才能等到救援。

因为学院空间传送的临时错乱，学生们被投放到偏远的未知堕神神境里，附近全是可怕的风沙。神境内的动植物不能轻易食用，外界又是一片荒芜，低年级学生们面临断粮的窘境，队伍里还有一批重病患者。

即使老师们已经乘坐航空艇全力赶来，可探索新航线显然也需要时间，最难就是接下来的几天，如何支撑着走下去。

云破若有所思：“既然有人能将我们传送至此，按道理神境里有空间系装置。”

焚狼：“如果能抓住逃跑的木系学生，或许就能知道具体位置。”

陈贝才：“不过这都需要时间吧？主要营地的水粮都快不够？”

楚弄影想了想，她突然回忆起捡到的东西，开口道：“附近好像有名为诺亚的村落，假如它现在依然存在，就能让同学们过去安置，以便等待学院的救援。”

众人必须尽快离开堕神神境，然而周围风沙四起、无处落脚。如果古玛确实是诺亚村的勇士，他的家乡应该就离此地不远，否则不会受到神境辐射影响。

黎银曼担忧道：“可外面风沙那么大，我们又不确定位置，谁能有实力外出探路……”

黎银曼觉得此举过于冒险，诺亚村位置不明，探路者极可能迷失在风沙里，很难找到愿意牺牲的人。即使有人愿意以身犯险，剩下人也会心生愧疚。

楚弄影理直气壮道：“我呀，我有实力，我那么强。”

黎银曼听到她欠扁的语气，不禁陷入无语：“……”好吧，其实也没有太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