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藏锋

需要澄清的是，玲并不是从零基础开始学习武术的。

虽然一开始只是犹如“他人格”一样苏醒的前世记忆，但那些曾经拥有或者不曾有过的体会和心得在历经七年的修行之后逐步逐步地都被她重新抓在了手中。

前世的她出生在一个武术对战争进程已经没有任何卵用的时代，世道太平也没有什么去进行实战的机会。她其实并没有把作为兴趣爱好的东西练到很高的程度。既没有在中学时代的剑道比赛上拿到名次，也没有在流派里真正习得奥义。就和其它的兴趣一样，单就只是兴趣的程度。

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可以收集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尽管如此，她也不可能将古流的细节都一一明晰。

而让她很疑惑的是，在开始使用苍之睿智之后，很多她不曾有印象去找寻过的资料也接二连三的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那究竟是？

塞姆利亚大陆一直都是被她视为某个平行世界的地球来看待的。平行世界理论最基本的证据就是年月日的历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件事。恒星轨道周期和星球自转周期的具体参数她从自己的学生托娃那里了解到的。托娃的祖父是埃雷波尼亚著名的天文学家，拜其所赐，玲也确认了连这部分参数都和地球的状态极其相似这件事。虽然塞姆利亚大陆周围似乎被一个超巨大的结界所笼罩着所以无法去到大洋彼岸的另一片大陆，但关于其存在的事情倒是从不少古籍里确认了。

因为将这里理解为是平行世界的地球，所以她对这里使用的语言文字混合着英语、德语、汉语等等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违和感。哪怕她在五年前就根据实验证明了两边的物理常数不一样，但有些形而上的部分却是存在内在联系的。

而在很早之前她还作出了由于七耀力的存在导致塞姆利亚人的身体素质远比地球人强悍这个的判断。

总体来说，这个判断依旧是正确的，她错估的只是双方差异程度的问题。

当玲以自己的性能作为参考标准的时候，她所设想的结构体系存在严重失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

菲已经结束了在杜巴莉那里的短期研修。在她学会了许多实用的技术之后，又重新回到了玲的课堂。

和玲一样，现在的菲也已经习惯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吃饭睡觉都不会摘下重力手环的生活状态，两人的差别只是倍数的不同。

这是为了得到一副更强的身板。

肌肉、筋膜、脏腑、斗气，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日复一日有规律的修行法门不断变强的，唯独骨头不行。易筋容易，锻骨难。那更多是物种本身的血脉遗传信息对外界环境的反馈决定的，而不是可以靠主观意志去控制的。

从异星生物学的角度来说，骨骼的硬度是直接和星球表面重力挂钩的。重力越大的星球，便需要越强的骨骼才能支撑住整个身体。

利用高重力是玲目前已知的唯一能够真正加强骨骼强度的秘方，但这种方式存在一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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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因为玲在实验室那边做指向性重力波牵引集束实验的时候忽然回忆起了前世看过的一篇报道，经过较长时间的低重力太空飞行后，宇航员可能出现骨骼钙质流失、肌肉萎缩、心血管调节功能下降、立位耐力下降等问题。重新回到高重力环境之后，大部分宇航员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才能重新恢复过来。前面说过，重力越大的星球，便需要越强的骨骼才能支撑住整个身体。反过来说，当一个高重力星球的物种来到低重力环境，他的身体细胞就会本能的明白，它们已经不再需要那么强悍的骨骼了。维持高强度的骨细胞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为了节约能量，便有了低重力环境下的持续钙质流失这件事的发生。

这让她吓了一大跳，她立刻就给自己做了专门针对这方面的体检。结论是……即使在物理规则与地球有些不一样的塞姆利亚，从高重力环境来到低重力环境依旧会有钙质流失现象发生。虽然程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几乎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健康影响，她还是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把原本只在每天早晚锻炼时使用的超高重力变成了常驻在自己身上的状态。

菲完全听不懂玲那一串天书般的解释，她只是理解了，如果不跟着做和师父一样的自虐行为，那么这一年来辛辛苦苦得到的成果就会慢慢流失，最终回归平凡人的画风，而这是她不愿意接受的事象。虽然被玲认为“力气小”，但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变得比以前强了何止数倍。如果这一切都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使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她也绝对会哭的哦。

重力手环即是拘束器，也是保险栓。虽然钙质流失的可能性那是很久以后的问题了，可玲一旦决定将它重视起来就不会改变主意。为了将力量收敛于她们小小的身体里，在玲找到解决办法之前，都很难摘下来了。

“很少见到让师父也没辙的事情呢。”

“因为大陆上各个流派里，靠重力锻炼，还是我这边独此一家的秘传练法。虽然各流派的弟子们在打基础的时候都有靠举重来锻炼力量的练习，但是将其运用到超越自身极限的程度，稍有不慎就很容易造成永久性的后遗症。轻者半身不遂，重者一命呜呼。”

菲听到这里脸色一白。

看到银发少女冷汗直冒的样子，玲摆了摆手，

“多亏了生物科技还有医学的进步。如果只是你们两个人的进度我还是照看的过来的。我就举个简单栗子好了，半月板损伤在过去的历史上是无法治愈的。膝关节这地方血管很少，所以自愈能力相对身体的其它部分来说非常差。但是克洛斯贝尔医科大学的约亚西姆医生却发明出了能够引导身体细胞活性化的药物。再配合教会的法术或者是治愈系统的导力魔法，就可以很容易的将过去绝对无法治愈的部分进行修复。”

“唔……”

“所以不用担心。无论是你还是小晶歌，距离离人体极限还差得远，你们都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呢，和已经无路可走的我是不一样的。”

“无路可走？”

菲还是第一次听到玲用有些落寞的语气说起这件事。但是玲并没有马上就接着这个话题回答她什么，而是重新开始了日常的训练。

在玲看来，力量举练习是所有练功的基本，基本性能永远是最重要的环节。她并不是轻视技巧，否则也不会一直去追求斩之理的更进一步。但这是两码事。

“对于所谓能力的习得和深入，起因多数有两类。其一是为了生存，其二是因为憧憬。想要到达某个高度，很快发现这困难重重，接着发生的事情就是衡量了。有些人是从主观上，而有些人是从潜意识里。将辛苦程度与憧憬程度放在天秤两段进行衡量之后，人会选择秤盘下沉的那一边。”

“因为困难所以就会放弃吗？”菲听完玲的话语之后问道。

“啊，不用在意。我也只是稍微有感而发罢了。其实卡级的事情我以前经历过一次，所以我现在还挺平静的。我的答案很显然。你呢？”

“我也一样。虽然好像是到了瓶颈期，但既然师父能迈过，我也一定可以的。”

两人遇到的情况还是稍稍有些不一样，打个比方来说，菲目前卡在lv49升到lv50这里，因为从lv49到lv50需要的“经验值”超过从lv1练到lv49的总和，所以对她来说，这将是一个极其漫长的积累过程。而玲卡在lv99，因为lv99就已经是满级了……所谓的人类的生理极限，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玲在武道馆招收了超过千人的学员之后，通过大数据的采集，终于确定她所设想的结构体系存在严重失真。

塞姆利亚人的确比地球人强，然而她在塞姆利亚人当中也是极其特异的个体。

每个人的极限大概都是不一样的。明明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迟钝的她直到去年才认识到这一点，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知见障了。

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由于教团实验体的经历，她和莱维一样，都是那种天生就比别人强上一大截的。

将“天性的肉体”开发完毕之后理当可以再进一步，她从未对此抱有疑惑。

永不厌倦日日持续，她并没有灰心失望，而是继续做着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的基础课业。

“关于菲在瓶颈期的锻炼，我倒是有个建议。”

在一天的结束之后，玲将一个特制的握力器递给了菲。

“你有多强取决于你最薄弱的环节，而通常，最薄弱的环节就是握力。如果不想让握力在其他肌肉力竭之前先力竭，就要确保正确的训练前臂。特别是对我们剑士来说，握力是一切的基础。还记得我教你做人旗训练时的说过的话吗？”

菲点点头。她一开始的练习方向是每天一百个标准龙旗，而在一段时间之后，玲就要求她开始练人旗。这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当时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在戴着重力手环的情况下做到那种程度。然后，玲告诉了她关于人旗训练的秘诀。

“不管哪里全都练，然后就会人旗了。”

说完之后菲立刻恍然大悟，“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需要去锻炼自己的每一个薄弱环节吗？”

“对还能继续快速取得进步的人来说，这是很浪费时间的锻炼方式。不止过程辛苦，战斗力成长也不明显。只是作为我曾经走过的路给你作为一种参考。”

能够在湖上行走的步法有什么用？没有用。自古以来就没有武者会在水上和别人进行战斗。

能够用木剑切开花岗石有什么用？没有用。真正厮杀的时候大家用的都是自己最好的武器，砍个破石头轻轻松松。

能够徒手把硬币捏成丸子有什么用？没有用。造币厂里的机器也能做到一样的事情，而且还能做的远比人类要更好。

能够把落下的树叶整齐的切成任意瓣数有什么用？没有用。树叶是死物而人是活物，作为对手的根本属性就截然不同。

…………

玲在这七年里不断重复着诸如此类“没有用”的修行。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或是为了确认自己能够做到还是不能做到。

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慢慢的可以做到了。

以前很费劲才能做到的事情，慢慢的可以轻易做到了。

“达人”即是“到达者”，但每个达人到达的地方，看到的风景都不一样。哪怕同为八叶直传，卡西乌斯有卡西乌斯的路要走，亚里欧斯有亚里欧斯的路要走。

玛丽亚贝尔对玲说过，看是人类最初的魔法。所谓的看，大致上有三种吧。

第一种是指由眼球携带的视觉能力，远望能力，静止视力，动体视力……等等都属于这里。而魔女所拥有的魔眼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其中。

第二种则是肉体本能的盲感。从小开始，玲的预感一直都很强。在经过教团的能力开发之后，更是上升到了视为异能的层次。直感、第六感、虫之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这种能力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叫法，她按照前世某个重氪手游里的设定，将这种天赋称为“伪心眼”。

第三种则是利用慎重的思考，利用仔细的分析，利用积累的经验，通过修行，锻炼，得到的洞察力。某个重氪手游将这一类后天得到的才能，称为“真心眼”。

通常来说“真心眼”是比不过“伪心眼”的。先天大于后天，故事传说里，天赋的英雄们无需锻炼就能强于他人。

但它依然有意义。

只因她不满足于只能够到达“天生的极限”。

成长真的需要一个竞争对手吗?玲觉得这有点“缺乏韧性”。

如果你想提高自己，仅仅安静地投入努力还不够吗?

无论是在房间里独自学习，还是在道场里安静思考都没有问题。

如果一个人仅仅因为没有竞争对手而不能提高自己，那很逊吧？一种只有在比较时才能提高和衡量的能力有什么意义?只有在超越他人的时候才有意义的能力，超越自我不是更棒吗。

她从莱维那里出师之后开始，所抱有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尽管作为一名人类，在肉身的基本性能方面，从八个月前开始她就毫无寸进了，但她依旧走在自己认真选择过的道路上，没有丝毫的偏离大踏步的前进，前进，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