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郊外,一树翠绿色葱茏,偌大的树冠似伞盖,恰巧可以遮住一人的身影。
树下,一匹白马慢悠悠地吃着脆嫩的鲜草,一摇一晃地摇晃着一蓬雪白的白马,刷的一下,便散开了无数雪白的银丝。
满野的草地,越过了山丘的凹凸不平处,向天际苍穹的星辰蔓延而去了。
在翠绿色的草地和湛蓝色夜幕接壤的那一瞬,缓缓从月光之中立出了一个修长而清逸的身影,遥望着这颗大树,银色衣袂轻飞而起又打卷成了一个花苞状徐徐在风中散开。
李笙浑身上下静若深渊,似有千年不化的霜雪凝结于他乌发之间,星光斜斜漫漫穿梭于他的发间,一泻如瀑,银霜了亘古的光泽,一线闪亮光芒反射而出,折射入了弃如烟的瞳孔深处一点。
他一身银色长衣,没有腰带束缚,随风轻扬而起,缱绻在带着冰凉露气的风里,成了一首绝美的诗。
他的发与衣袂齐飞,于那皎洁的月光之中轻舞成了画作,令人挪不开眼眸。
他微微抬眸,眸间有流光溢彩而出,比那耀眼的星辰还要明丽清艳上了几分,似会发光,将他身后的莽莽草原壮丽山河璀璨夜幕都变得黯淡。
李笙身影笔直飞起,似有冰魄在他的身后张开了双翼,月光倾洒于他一身,他整个人便如冷玉一般缄默却又泛着淡淡水华光芒,似破茧般将空气的波纹冲散,飞掠过树木丛林便隐去了身影。
云朵遮住了月光,遮挡住了他的身形,漂亮干脆的一个飞掠,李笙的身影,便化作了天际的一点亮光消失在了湛蓝色的夜幕之中。
夏日湖岸边的璀璨星光,在点亮无数翠绿萤光的同时招来了天边的一轮圆月,挂在墨色的树梢,半遮半掩。
清如镜面的水波里荡漾着几朵飘落下的水粉色花瓣,岸边的白石被水流磨得光滑而明洁,或有几只夜莺轻盈掠过微波的水面,撩拨起了一阵涟漪,将李笙颀长端站的身影,搅得与那月色一处去了,明亮而皓洁。
林中光线清明,一道清亮的月光投射在了弃如烟昏睡不醒的身影之上。
她的身上覆盖上了一件李笙的银色披风,随风飘动,衣角隐隐卷起一个圈,隐隐有金色的图案出现,又随风落下,便是微微的一片尘土溅起。
弃如烟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便沉沉暮暮地醒来过来,一眼便瞧见了李笙负手立于湖畔边的清逸绝伦的身影。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他的双颊之上,两行清亮的泪随着他近乎绝望的眼微微而闭,簌的一下,便滴落在了花丛之中。
不带一丝温柔,那两行泪,却似一下子蔓延流到了弃如烟的心里,几丝,凉。
她第一次见到,竟有人可以这般毫无生机绝望到底却又苦苦在风中抓着那三尺之上投射而来的微弱光芒。
如同夸父追日般的艰辛和充满希望的追寻。
似总在向往着海那边的明媚日出,却身处在一片无底的岩浆地狱之中。
弃如烟只觉觉得,此时的李笙是需要一个怀抱的。
一个,不问缘由,理解包容,可以释放他所有情绪的,怀抱。
弃如烟目光随月光微动,灯影浓缩在她的瞳孔深邃之处化成了一个无言的光点。
她的心,如同李笙眼中的光影一般,已起波澜。
弃如烟缓缓起身,以敞开胸怀的姿态,以暖心的手势,将孤独的李笙,缓缓,揽入了,怀中。
她将他沉重繁复装满思绪的头,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以这样,沉默不言,而又关怀备至的姿态,相偎依。
月光在二人身旁,轻轻描边,勾勒处二人形影相依的轮廓,将他们的身影渐渐绵延拖长,厚厚地在墨绿色的树叶叠影之上,投影,剥离。
以互生嫌隙,却又心意相通的神韵,交叠,又重影。
弃如烟感到了李笙身体明显的一个停顿,似有些诧异,带上了轻微的抵触和排斥,却还是,将头轻轻叠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有想象当中他的扭捏,没有拘泥于世俗民风,亦没有被撞见的尴尬,更多的却是坦诚相见的坦然。
他需要一个肩膀,而恰巧,她愿意给。
就这般简单,而已。
终究,十六年前的那一幕,七日的血腥,还是夹杂着当年的风霜,深深烙印在了少年心间。
如同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尖,狠狠地刺上了一道深入浅出的口子,掰开可见的血流成河。
自此,每逢夜梦时分,万家灯火泯灭之时,那道口子便隐隐作痛,常见梦里云端,那飞溅的,一抹鲜红。
“好些了吗?”
弃如烟以放开的姿态,退后了几步,慢字温吐而出。
她似乎觉得,李笙的情绪在瞬间,已经稳定了不少。
但她却不知道,他的解药,正是她的这一次无言的拥抱。
弃如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风雅绝美堂堂三尺男儿,在深夜无人之时,低噎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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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又在这瞬间,骤然而收,情绪稳定凝固成了一个冰点。
这一切,她都没有能够去了解,亦没有能够去理解。
“嗯。多谢。”
李笙不着痕迹地便转过身微微一笑,早已抹干擦去的泪痕已然不见,回眸而见之时,他仍然是初见之时,那个淡水出画的绝尘般的男子。
“不必客气。”
淡淡疏离,浅浅一笑。
没有多余的试问,亦没有过分的理解。
或者对于她来说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于他而言,却已是深重过了泰山。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隐忍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他原本以为在她熟睡之际自己可以这般释放一般,却没想到最后换来了他梦寐以求的片刻温存。
她,心里竟还没有彻底地怪他。
这一点,让他万分欣慰和感动。
他缓缓抬眸,望向了低头有些局促的弃如烟,轻步上前了一小步,低头深深地看向了她,带着些许几分难得的笑意温和地说道:“走吧,带你去见刘叔。”
“这里?”
弃如烟看了一眼这荒郊野外之处,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是。他应该等你很久了。走吧。”
李笙与她擦肩而过,似乎想要牵起她的手,却不知为何停顿了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月光下,他的身影颀长而孤单,落了一地的银色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