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和张慧娘买的火车票是到苏州的,可后半夜两人坐在火车硬座位上都睡迷糊了,清晨两人清醒过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快要到了上海终点站,两人在家里计划好的旅游路线也就眼看着是没法来实施了。
“上海是咱们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大城市,咱们俩新婚旅游的第一站从上海开始漫游,这不更好吗!等一回儿下了咱俩火车就到站台上去补一站火车票就是了,这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点也影响不了咱俩的旅游计划,只不过是把旅游的线路临时改变一下罢了。咱俩从上海到杭州,从杭州到苏州,从苏州返回家,还不是一样的嘛。是吧?慧娘,别泄气,等一会儿咱们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就立马去看看这个大上海是不是就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好。”
平庸一面强打起精神头,挤出一脸笑容和张慧娘说着话的时候,火车已经放慢了车速,徐徐地驶进了上海火车站。平庸站起身子,一脸讨好地看着神情沮丧的张慧娘,伸出一只手去拉着无精打采的张慧娘的一只小手,张慧娘顺势站起身来,另一只小手提着她的那个帆布提包跟在平庸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随着人群走出了火车厢下了火车。
平庸和张慧娘的衣服虽然都穿得不怎么样,可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也并不显得有多么土气,两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从县城里走出来的青年傻帽,手牵着手盲目地随着人流往火车站广场的外围走着,两人还没有走出火车站的大广场,平庸就从一个叫买地图的小商贩手中买了一张上海市地图,他兴奋地喊着张慧娘肩并肩的就地坐在一条马路牙子上,一边低着头看着地图辨认方向,嘴里一边滔滔不绝的,现学现卖地向张慧娘卖弄起上海的历史知识来了。
“慧娘,你来看看,大约在六千多年前,这个上海的西部就已经是一片陆地了。我喜欢读历史,现在我就给你讲讲上海的历史。春秋战国时期,上海曾经是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所以上海别称为申。公元四、五世纪的那个时候,苏州河和滨海这一带的居民们多以捕鱼为生,他们创造了一种竹编的捕鱼工具叫扈。当时这里的江流入海处被老百姓称作渎,松江下游这一带也就让人们习惯性地喊成了扈渎。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就把扈字改为了现在这个沪字了。唐朝天宝十年的时候,上海地区隶属华亭县。南宋咸淳三年,定名为上海镇。元朝二十九年设立了上海县。明代中叶上海就已经成为了全国棉纺织手工业的中心。清朝康熙二十四年,清政府在上海设立了海关。19世纪中叶上海已经成为商贾云集的繁华港口。鸦片战争以后,上海被殖民主义者开辟为通商口岸。此后的这一百多年里,外国列强纷纷入侵上海,使上海成为了帝国主义对中国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侵略的一个主要据点。1949年中国共产党解放了上海。”
“好了好了!好了!你给我住嘴吧!累不累?渴不渴?你别给我在这里显摆你的学问了,我的脑袋这一会儿都让你叨叨晕了。你还是给我来点实际的吧,你现在就跟我说说,咱们俩该往哪个方向走,上哪儿去,这才是一件真事。”
张慧娘坐在那儿终于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平庸的繁琐讲解,否则的话,鬼晓得一有机会就喜欢在张慧娘面前卖弄学问的平庸,低着头边看着地图,边指手画脚的还得和张慧娘神侃到什么时候。
平庸还没有向张慧娘介绍完大上海,转头一看张慧娘那一脸的不耐烦,虽然心里有点扫兴,可嘴上立马就改口说:“好好好,好,你先别急,别急呀!慧娘,这不,我的脑子里刚刚地又想到了一个全新的旅游计划,现在就由咱们俩来实施了。”
平庸看着张慧娘,笑嘻嘻地叠起地图装在裤子口袋里,站起身子,殷勤地伸出一只手,把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张慧娘给拉了起来,张慧娘提起她的帆布提包,两人便按照地图往南京路的方向走去。
平庸和张慧娘来到繁华热闹的南京路上,但两人并没有急着逛那些大大小小的商店,而是先在南京路附近一个狭窄的弄堂胡同里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旅馆。
平庸在小旅馆的柜台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介绍信办完住宿手续,两人来到他们的房间门前,平庸用钥匙开开屋门,两人进了房间站在屋门口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房间里挺干净的,不大的窗户底下是一张枣红色的小木头桌子,桌子底下有一个红色的6面盆,桌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6茶盘,茶盘里有一个红色的铁皮暖瓶,两个白色的陶瓷茶杯,东西两侧是两张单人床,上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和白色的棉被,狭小的房间里是简洁的不能在简洁了。
张慧娘把她的帆布提包放到了西边的小床上,从提包里拿出毛巾和牙缸牙刷,看着平庸说:“咱俩先到洗刷间里去刷刷牙,洗洗脸吧。”
平庸笑眯眯地看着张慧娘笑嘻嘻地说:“好啊,走吧。”
两人在小旅馆的公共洗刷间里刷完牙,洗完脸之后返回了房间里,平庸拿起暖瓶往两个陶瓷茶杯里倒了两杯热白开水,两人坐在小床上一人喝了一口水,张慧娘皱着眉头,看着平庸说:“这水怎么这么难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邪味。”
平庸一本正经地附和着说:“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自来水里要放漂白粉消毒,刚到上海来的人都喝不习惯这里了的水,喝过两天就好了。”
平庸锁上屋门,把屋门钥匙放到了张慧娘的那个已经掏空东西的帆布提包里,两人笑嘻嘻地走出了旅馆,一路来到人海如流的南京路,在南京路上逛商场的时候,两人从里到外都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两人提着新衣服进了一家理发店,平庸理完头发,显得精神利索多了。张慧娘修剪完发型,显得更加精神漂亮了。两人嘻嘻哈哈地相互调侃着返回了旅馆,各自在公共洗刷间里冲完淋浴回到房间,笑眯眯地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张慧娘的身材娇小玲珑又窈窕,皮肤细腻洁白,画着淡雅的妆容,脸部线条圆润而流畅,五官柔和秀美,不时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穿上十分合身的枣红色夹克衫,蓝色裤子和黑色的皮鞋,整个人显得特别干练俏丽。
张慧娘站在房间里兴奋得小脸蛋通红通红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发亮,一张小嘴不住声的,细声漫语地跟平庸说东说西,惹得平庸的诗兴大发,灵感一来,即兴赋诗一首,吟咏着给兴高采烈的慧娘听。
会讲话的大眼睛,
是我欣赏的精灵。
天真无邪的眼睛,
是我希冀的爱情。
会传情的大眼睛,
充满阳光的人生。
通天彻地的眼睛,
懂得生活不公平。
会思索的大眼睛,
沙漠里的蓝水晶。
月牙泉似的眼睛,
伴随我荡漾终生。
张慧娘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非常有灵气,一张樱桃似的小嘴十分可人,说话的声音温柔而甜美,尤其是她害羞低头刹那间的那一种神情,显得异常的柔美温婉,迷得平庸神魂颠倒朝着她嘿嘿地傻笑,语无伦次的说一些傻话。
平庸的身材虽然不高,可全身各个部位都发育的挺匀称,瓜子脸盘长得清秀,双眼明亮有精神,洗完澡换上新衣服之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倒也有些新郎的味道。
做新郎,喜洋洋,
一天到晚陪新娘。
东走走,西逛逛,
生活甜蜜似冰糖。
平庸一天到晚即兴地瞎编着顺口溜,蹦蹦跳跳地围绕着张慧娘团团转地说唱,说唱得张慧娘美滋滋的,说唱得张慧娘整天都陶醉在甜蜜的爱情里,说唱得张慧娘晕晕呼呼的分不清天高还是地大了,说唱得张慧娘快活得就像是一只小白兔,说唱得张慧娘温顺得又活像是一只波斯猫。
平庸和张慧娘在上海疯玩了几天,什么南京路、四川北路,一些大大小小的商场都让两人给逛了一个遍。什么城隍庙、动物园,植物园的,都让他们俩给玩了一个够。
喜欢阅读现代文学史的平庸,想用一天的时间去寻找寻找鲁迅、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等等一些社会文化名流的踪迹,丰富丰富自己的文学知识,可张慧娘对那些大文人一点也不感什么兴趣,平庸也只好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那天晚上,平庸躺在小旅馆的木板床上琢磨着鲁迅生前的遗嘱,“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平庸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什么道道来,于是他便想当然的跟张慧娘说起了郭沫若解放之前的《女神》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以及郭沫若解放之后的人品和文风。他还发自心底地说郭沫若死得晚了一点,如果早死几年的话,中国现代文学史就得改写了。
“你究竟是喜欢郭沫若,还是讨厌郭沫若?我都让你给弄糊涂了,你怎么对郭沫若这么感兴趣?”
张慧娘随口这么一问不要紧,一下子就打开了平庸的话匣子。
“慧娘,反正咱俩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我就跟你说说郭沫若现象吧。你要是想了解0世纪的中国,郭沫若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郭沫若以新诗《女神》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早期的郭沫若确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四一二”国共分裂后,郭沫若伏案愤笔疾书,发表了一篇《人民公敌蒋介石》的讨蒋檄文,随后遭到国民党的通缉,被迫逃亡日本多年。
郭沫若对中国现代文学、话剧、历史、考古学以及社会科学的贡献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但客观公正的来说,郭沫若在文化事业上的贡献主要是集中在1949年以前。建国之后,郭沫若基本上就沦落成了一个文化大官僚。如果把郭沫若以1949年为界,分为两段来看的话,人们基本上可以把他看成是两个郭沫若。前一个郭沫若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个性张扬、嫉恶如仇、铁骨铮铮的才子和革命家;后一个郭沫若则是迷失自我、唯上是从,盲目跟风、阿谀奉承的文化大官僚。
中国解放之后,郭沫若是社会时代钦定的旗手,是集团的喉舌,是群体的领头羊,别的羊可以不叫唤,他必须叫唤,每到一场政治运动的暴风刮来的时候,人们都能听到他在热情歌唱,没有人知道那些歌唱的后面,他究竟是在欢笑还是在哭泣,他的心在流血还是在流泪。郭沫若有无奈吗?有挣扎吗?有痛苦吗?有流泪吗?有反思和忏悔吗?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初步答案,有几个不同的社会人物,他们从多种途径披露了郭沫若当年给忘年至交陈明远的一批信件,让世人终于有了一孔窥探郭沫若晚年心路历程的小窗户。”
“哎呀我的妈呀!行啦行啦,你歇一会吧,我的少爷。你渴不渴呀?我给你倒杯水去,你喝完了水再接着侃,省得今天晚上我再扫了你的兴致。”
张慧娘连讽刺带挖苦地一边说着平庸,一面站起身子,给平庸倒了一杯白开水。
“你这个家伙,真够损的,我是正儿八经的在和你探讨郭沫若这个人和这个社会的畸形现象,你竟然这样搪塞着我玩。好好好,我不和你说了,这是我今天下午在那个路边的地摊上买的一份小报,这里面有几段郭沫若写给陈明远写的信,你自己看看吧。这几封信写于文前夕,那个时候郭沫若还未受到冲击,可他的心境就已经十分悲凉了。”
平庸跟张慧娘这边说着话的时候,他就把一张报纸递给了张慧娘。
196年5月5日。
“至于我自己,有时我内心是很悲哀的。我常感到自己的生活中缺乏诗意,因此也就不能写出好诗来。我的那些分行的散文,都是应制应景之作,根本就不配称为是什么‘诗’!别人出于客套应酬,从来不向我指出这个问题,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从小就敢对我说真话,所以我深深地喜欢你,爱你。我要对你说一句发自内心的真话:希望你将来校正《沫若文集》的时候,把我那些应制应景的分行散文,统统删掉,免得后人耻笑!当然,后人真要耻笑的话,也没有办法。那时我早已不可能听见了。”
196年11月14日。
“来信提出的问题很重要。我跟你有同感。大跃j运动中,处处‘放卫星’、‘发喜报’、搞‘献礼’,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浮夸虚假的歪风邪气,泛滥成灾。……‘上有好之,下必甚焉’。不仅可笑,而且可厌!假话、套话、空话,是新文艺的大敌,也是新社会的大敌。你的文章,是否先放在我处保存起来,不要急于发表。凡事要先冷静地看一看再说。有时候,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可能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1965年9月0日。
“在我看来,批评有每个人的自由。你说得很对:一切都要实事求是,对于别人要实事求是,对自己更必须始终要实事求是!但你太年轻,太天真,目前你把世界上的事物看得过于单纯了。现在哪里谈得上开诚布公。两面三刀、落井下石,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甚至不惜卖友求荣者,大有人在。我看不必跟那些无聊无耻的文人去纠缠了。因此,我劝你千万不要去写什么反驳的文章,那不是什么‘学术讨论’,你千万不要上当!”
1965年1月日。
“我早已有意辞去一切职务,告老还乡。上月我满七十三周岁了。中国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在世的日子,所剩无几了。回顾这一生,真是惭愧!诗歌、戏剧、小说、历史、考古、翻译……什么都搞了一些,什么都没有搞到家。好像十个手指伸开按跳蚤,结果一个都没能抓着。建国以后,行政事务缠身,大小会议、送往迎来,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近年来总是觉得疲倦。……我说过早已厌于应酬、只求清静的活,指的是不乐意与那帮无聊之辈交往。至于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我的房门永远对你是敞开着的。”
“哎!平庸,我这可是认真地看完了吧,可我什么道道也没有看出来呀!这张宝贝报纸还是你自己收藏起来吧!你不困的话就继续看,继续研究吧,我可是困得要命了,我得先躺到床上睡觉了。”
张慧娘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报纸递给了平庸,自己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小床上。平庸无可奈何地看着张慧娘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报纸叠了起来,板板整整地放到一个小包里之后,这才上了床。
第二天晚上,平庸一本正经地坐在床边跟张慧娘说:“慧娘,明天就要上杭州了,你看看,这些新买来的东西已经不少了,明天到杭州,过几天到苏州,咱们还得要买些东西,这大包小包的不好拿,从家里穿来的旧衣服,我看咱们就不要了吧。新婚旅游,浪费一回就浪费一回吧,什么东西都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你说对吧?啊?慧娘……”
平庸好说歹说的,费了不少吐沫星子,总算是说通了小气鬼张慧娘。张慧娘不太情愿地帮着平庸把他们俩从家里穿来的旧衣服,一件一件地从一个新买来的大帆布包里翻腾了出来,然后又一件一件地塞进两个塑料袋子里。张慧娘锁上房门,把钥匙装进口袋里,平庸双手提着两个塑料袋子,两人一先一后地走出了小旅馆,一路来到了黄浦江的江边上。
平庸和张慧娘站在江边的铁链子跟前,平庸像是要做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他左右扭头看了几眼,确定了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俩的时候,他这才轻轻地一甩手,把手里的两个塑料袋子给丢进了黑糊糊的江水里。
平庸这种有点任性胡闹不文明的行为,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下意识地象征着他们两人从此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当时平庸也说不一个什么所以然来,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头只觉得他和张慧娘提着一大包脏兮兮的旧衣服旅游实在是不怎么得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