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是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混杂着旖旎分子残留在地毯上。褶皱未平,余温犹存,眼前浮现着的是她那双冷彻透骨的眸子,幽幽的深处赤果果的厌恶。曾经有过两次在她眼底无意窥见,一闪而逝地令他来不及深思。今晚,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没想到竟是如此纠缠不清的羁绊。
跨山,越洋,他抱着心底的那份侥幸不远万里重重障碍,以为总算不辜负风尘仆仆,看到了两人充满希望的未来。然而,命运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他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决心和信念,可经此一夜,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许娉婷,是他命中注定的谶。
明白之初猝不及防,情深之际无力阻止。早已在五年前暗暗织成密网,缠住了她,亦捆绑了他,缓缓地被命运锤骗到了今天。
许娉婷遗落的手机在一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震动,高城伸手紧紧地将它攥在手里,忽然轻声笑了。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报仇是吗……好,一起沉沦地狱,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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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还是没接电话吗?”见周涛一脸郁色,闫婧拍了拍他的肩,“或许是公司有什么事情急着处理,或者落了重要的文件,所以才回来了又出去。放心吧,她一个大活人,会丢到哪里去?”
嘴上刚这么说着,就想到上一回许娉婷被邝睿绑架的事情,闫婧蓦地也有些没底气了。
周涛貌似没有听到她的话,眉头紧锁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后,霍然站起身,披上外套就往外走:“我还是出去找找。”
“外面雨下这么大,没头没绪的,你上哪找?!”闫婧连忙追了上去。
不想,那边周涛一打开门,便看到散着朦朦雾气的大雨中立着一团模糊的身影。愣怔过后,他失声惊叫着冲了出去:“娉婷!”
被雨浸泡的头发就像湿冷的黑蛇一根根黏在她的额头和两颊,破了皮的唇瓣苍白浮肿,连带着脸上都未见一丝血色。宛若没有生气的木偶,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黑沉的天空,任由倾盆的大雨冲刷她的全身。
“娉婷,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周涛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也已浑身湿透,第一反应就是脱下外套披在了衣衫单薄的许娉婷身上,拉住她的手时,发现了她两只手腕上微红的勒痕。
“小涛……”许娉婷这才幽幽地看向他,嘴边缓缓地勾起了温柔的弧度,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抚上周涛的脸,喃喃着唤了他一声,凄婉得令他禁不住一凛。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闫婧在周涛的惊叫时也发现了许娉婷,只是并不像周涛立即冲出来,而是转身去拿伞。此时她一边给淋着雨的两人撑着伞,一边提醒着周涛:“还傻站着干嘛,快把她拉进去啊!”
闻言,周涛避开许娉婷的伤痕,转而扶住她的肩膀,却被拂开。
许娉婷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走回雨中,神情痛苦地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他纠缠不清的,我怎么能忘记我们的仇恨呢……”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无声地和闫婧对视一眼后,周涛再次对许娉婷伸出了手:“有什么事我们进去慢慢说——”
“不,不!你们不要管我——咳咳——咳咳咳——”喉咙里猛然呛到了雨水,许娉婷拼命地咳着蹲到了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手掌里。
“娉婷,先跟我进去,再淋下去你会生病的。”周涛跟着她蹲了下去,用自己的手臂环住了她,试图搂着她起身。
“小涛……”她闷闷地发出声音,慢慢地抬起头,脸上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小涛,我和他彻底决裂了。可是我已经脏了,怎么办,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周涛应声愣怔住,随即,许娉婷冰冷的身体倒在了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高城带上许娉婷的手机登门归还。他完全可以不用亲自过来,但还是鬼斧神差地来了。而想想,两人住得如此之近,他曾经无数次遥遥地朝这个方向张望寻找她的身影,却只是第二次登门。第一次则是那回半夜里将高烧中的她抱到了自己家里。
思绪飘荡间,大门打开,他才瞥见周涛怒气冲冲的脸,骤然一股疾风迎面袭来,下一刻,周涛的拳头已经狠狠地击中他的脸。高城惯性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
“混蛋!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许娉婷发了一夜的烧,闫婧在给她换衣服时显然发现了什么。虽然没说,但周涛隐约也猜到了,眼下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周涛,你疯了!别冲动!你快住手!”闫婧急得直跺脚,赶忙对一旁的黄飞宏喊道:“拦住他!拦住他!”
嘴里是浓浓的血腥味儿,高城伸手触了触自己又疼又麻的脸颊,抹掉了唇角的一丝血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挨揍。
再抬头时,高城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礼貌地对闫婧递出了手机,淡淡地说:“这是她留下的。”
周涛紧握着的拳头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再次激动起来,如果不是黄飞宏束缚着他,很有可能已经又对高城动手了。不过,虽然没有动手,他的眼神也足以证明他对高城的隐忍。
闫婧神色复杂地瞥了高城一眼后接过了手机。
高城似有若无地点了个头,转身要走时,周涛冷冷地说道:“高城,天网恢恢,你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闻言,高城顿住了脚步,回头见三个人表情各异地站在一排也在看着他,画面令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而事实上,他也的确笑了——笔直的唇线那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恍惚觉得此情此景下周涛投向他的幽冷目光竟与许娉婷有八分相似。
念头稍纵即逝,他挺直了脊背再次转过身迈开了自己离去的脚步。
“我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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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病,并没有把许娉婷打倒。三人对昨晚发生的事情默契地保持沉默,而许娉婷也并不打算作任何解释。当天下午,她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但闫婧最清楚,许娉婷变了。
准确来说,其实是仿佛重新回到了在英国时那个最冷漠的她——彻底地心无旁骛,靠着心底深处支撑的那股信念和力量,孤勇地冲在前线,不顾一切。
他们三人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陪她并肩作战。黄飞宏就是在这个时候做好了疏通许世安小舅子的工作。
当初从黄正德那所得知的自称许世安小舅子的人,最后确认是许世安过世妻子的弟弟。五年前离开许氏集团后,化名为管文杰,如今供职于沿海一家外贸公司任财务总监,完完全全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种情况下,对于找上门来的“故人”管文杰自然是避之不及。所以,许娉婷一直以为还得花上许多功夫磨管文杰,没想到,管文杰竟主动提出要见她一面。
“没想到,当年屁点大的小姑娘,如今这么有出息,你爸在天之灵看到一定很欣慰。”
看着对面双眼透着不明意味光芒的中年男人,许娉婷试图在他斯文的五官中寻回一点记忆,最终还是没有半丝熟悉感。或许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但此后许娉婷便被送到了英国,再回来时已是许仁安去世,对他更没有印象。
尽管如此,许娉婷还是用客套礼貌的笑容回敬:“这么多年没见到管叔叔,见您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相互对视着笑了约莫一分钟后,许娉婷正准备直接进入主题时,管文杰忽然对她打了个“等等”的手势,随即他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袋,递给了许娉婷:“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但是,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
许娉婷接过后看了一眼,顿时眉尾轻挑。
“既然能够找到我,说明你已经发现了问题。是的,在许氏期间,许世安一直暗中授意我在济县工厂的账面上做手脚,虽然每次都不多,但积累下来,也不容小觑。我当时年轻,能凭空拿钱的活何乐而不为?而且想着他毕竟是许董的弟弟,算起来就是拿他自己家的钱,出了事我也不用负太大的责任。”
“不过他很小心谨慎,看似信任我,同时也在防着我,没留什么重要的把柄在我手里。直到——”管文杰顿了顿,欲言又止。
“直到济县工厂的货仓失火。”
许娉婷冷不丁接了话,管文杰略显惊讶地抬头看她,正撞进她微眯的杏眸里。
“果然,你连这件事都注意到了。”可能觉得自己方才的犹豫有些可笑,管文杰叹了口气,“许世安并不知道我留下的这些账目记录,否则五年前就不会轻易放我走了。”
“可是今天你为什么要给我?攥在自己手里,不是更有保障吗?”许娉婷问,语气听似没有波澜,实则暗藏锐利。
管文杰的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如果我说,我也不希望他继续风生水起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