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许娉婷点了点头。
邝睿很明显是被许世安收买了纯粹捣乱的,她相信她在这里的任何动作都会被一丝不漏地传回到许世安的耳中。不过也没其他办法可以阻止,只能暂且借由今天的事情让邝睿安分两三天。而她,也得在这两三天里对这里的具体情况进行细致地了解和考察。
晚饭期间,许娉婷边享受着邵爷爷的热情款待,边和邵爷爷畅聊。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之间却仿若相熟已久的老朋友,从几十年和许仁安开始一起为工厂而打拼,到近几年生活的变化,无一遗漏。只是,当他问起许娉婷这五年在英国的生活时,许娉婷多是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其他的并没有多加阐述。
“丫头,我和你父亲也算是忘年之交。你父亲和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相信他们夫妻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能够生活得幸福快乐。虽然许世安某些行为作风我不敢苟同,但似乎他这个做叔叔的待你也没太差。这样我就放心了。其实工厂这件事……唉——”邵爷爷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你就早点回去吧,不用花这么多的心思了。”
许娉婷目光微微闪了闪。在外人看来,许世安这个叔叔之于她的确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诟病的事情,这件事上她并不指望他人能够理解,她从来也只当做是她自己的事情。至于工厂这件事嘛……
“邵爷爷,既然来了,我就会尽力的。”
她并没有信誓旦旦地承诺什么,但笃定的语气和炯炯的目光倒是令邵爷爷愣了愣,忽然想起了她之前在面对县里乡亲们时的表现,不由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地笑道:“虎父无犬子,这一点上你真是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许娉婷的嘴角禁不住轻轻地上扬。
无论是为了许仁安对工厂付诸的感情和邵爷爷等人的生计,还是为了她能够尽快地搞定这件事通过董事会的考验顺利进入公司高层,她都会尽心尽力处理的。
从邵爷爷家里出来后,许娉婷回了公司替她安排好的住所。
刚到达酒店门口,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就使劲地朝他们猛摁喇叭,随即便见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的黄飞宏下了车,一开口就对许娉婷抱怨道:“大小姐,你上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几个小时!”
许娉婷这才发现之前手机早已没电关机,而她也差点把黄飞宏给忘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之前急急忙忙只顾得上吩咐黄飞宏办事儿,还没来得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清楚,只说了她在去往济县的路上。
黄飞宏摘下墨镜,学着闫婧的模样翻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说:“整个济县就这样一家稍微过得去的酒店,你叔叔再刻薄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你往贫民窟里扔吧!”
那副得意洋洋、满脸都洋溢着“我聪明吧!快来夸我啊!”的表情让许娉婷颇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没被他带偏,转回了正题问:“钱给我送来了?”
“我这么辛苦才找到你,不先犒劳我,张嘴就提钱,你不觉得太伤我们之间的朋友之情了吗?”
“先进去再说!”许娉婷自顾自地往酒店里走,这才发现陈顺早在她和黄飞宏谈话起就识相地先进去帮她办理好了入住手续。
她的心思不由转了转。
虽然对陈顺怀着警惕之心,但一天下来,因为身边只有陈顺可以差使,有些事情实在没有办法避过他。原先她是准备等陈顺完成司机的任务就打发他回a市,但现下许娉婷倒觉得还是暂时把他留在身边比较放心。一方面是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事他可以帮忙跑跑腿,另一方面,假若他也是和邝睿那群人一样被许世安收买了,打发回去也许会更让许世安起疑,而且就这样留在身边还能注意他的举动。
这么想着,她便让陈顺先自行去休息,然后她才和黄飞宏两人去了她的房间。
“你带了多少钱过来?”大致地说明了情况之后,许娉婷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在正事上许娉婷向来这样,黄飞宏早已习惯。他没急着回答她,慢吞吞地自己倒了杯水津津有味地喝了个精光,才悠悠地往茶几上翘了翘腿,拍了拍他背着的包,说:“你也没说要多少,我就先取了点。全在这个包里了。你自己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到时再帮你跑一趟。”
说着,他把包往许娉婷那里推了推。
“虽然知道你不会那么蠢,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可是个无底洞,不要试图把它填满,我最多只会帮你走第二趟。你不心疼,我还替你心疼呢!而且,挪用太多的钱,你不怕你家那位精明的叔叔起疑吗?”
她自然是知道黄飞宏的顾虑,只是她对他这个朋友的好意并没有很好言好语地回敬,而是紧了紧眉头,说:“多谢提醒。你都说了我不是蠢货,何必浪费口水?快多喝点水,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黄飞宏突然调侃道:“这么急着让我走?你那位司机可是看见我进你的房间了,既然怀疑他是你叔叔的人,不如就直接让我——哎哟,许娉婷,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话说到一半就被许娉婷顺手丢过来的抱枕砸中,黄飞宏瞎嚷嚷着闹腾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许娉婷伫立在窗前静静地注视着黑夜笼罩下的相比繁华的a市并不明亮的济县,思绪和心境也慢慢地平和、清晰了下来,半晌之后转身坐回了沙发上,打开电脑,闫婧已经把她所需要的资料都详细地整理了一遍给她发了过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娉婷忙得焦头烂额。
及时到来的这笔钱暂时安抚了工人们躁动的情绪,虽然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信任许娉婷,但至少大家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对她充满了敌意,并且对于许娉婷的一些要求,大家能做到的也都尽量地提供了帮助。因此,关于工厂的实地考察工作,许娉婷也就基本完成了。
当然,考察工作的完成,还不是结束,反而,这才是困难真正的开始。
埋首在一堆的分析数据里,许娉婷的脑袋越来越大。她没想到,那些年许仁安投入到工厂中打水漂的钱,原来比许氏财务报表上所显示的还要多得多——简直就是许氏花钱养活了整个济县。
而如果要追根溯源,许娉婷不得不承认,作为许氏的最高管理者,许仁安的过于念旧情是个致命的弱点。正是因为他对工人们的照顾,使得工人们自然而然地形成对他的依赖,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惰性,认为公司自会照顾他们一辈子。但是,时代在改变,社会在进步,技术同样在发展,他们却依旧固步自封地沉浸在旧的体制和思想当中,且下意识地排斥接触新东西。同时公司没有采取强制性的措施逼迫他们跟上脚步,最终造成了被淘汰的结局。
从这一点上,许世安的决策是正确的。早在很多年前,工厂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仅是因为如今的许氏并不需要在这块领域上与人竞争,更是因为一般在对一个项目做出的预估不容乐观时,为了防止公司的资源浪费,会迅速果断地斩除,压根就不会等到其走下坡路时才亡羊补牢。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抛弃;而她如果是许仁安,就算不舍得抛弃,也该在很多年前就大胆地下手革除弊病,重新整顿。所以从一个公司的管理者和决策者来说,许世安没有一点过错,就算真要挑错,只能说之前遣散工人的手段激进了些,造成僵持不下的场面。
事到如今,工厂被卖掉已成事实。与其说许世安是派她来遣散聚众闹事的工人们,不如说是让她来当善后的出气筒。
授人鱼不如授之渔。现在摆在她面前需要解决的最大的困难就是要从思想上彻底改变这些工人的想法。
根据她的调查得到的数据来看,这些工人大概可以分成三种类型。上一辈的老工人,没有知识文化的妇女,以及好吃懒做的年轻人。自然也有积极上进、年富力强的青年离开济县出去打拼,但这些人不仅占了少数,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出去了就不再回来,顶多还会把原本留在济县的家中老小接出去,却没有人想过帮助乡亲。还有就是类似于邵波这样的,也不是没有想过出去闯一闯,但终是因为放心不下邵爷爷一个人。
还有一个糟糕的地方就是当地政府了。当地政府大部分的官员都是新人被派来下基层的,考察制度的缘故使得他们多是希望能够做出成绩好尽快升迁离开这里,也因为济县居民的名声不太好,几乎没有人会选择这里作为他们的试点。久而久之基本就成为当地政府默契之下的不管之地,而且那些官员也都知道一直有许氏在接济济县的工人们,所以只要济县不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他们只管中规中矩地当自己的官就好。
许娉婷在心底暗暗地调侃自己,她多么像一个刚考上的大学生村官,挑到了一块最难啃的骨头,还是无法自行放弃的艰巨任务——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无论是等着看她好戏的许世安,还是对她怀揣希望的工人们。包括她自己都在看自己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