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汛啊,去了俞老师那儿要听话啊。”县城车站,陈主任站在伍汛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伍汛微微点了点头当是回答,陈主任是学校特意派来送他的,只是没想到了车站,却只见伍汛孤身一人,行李也很朴素,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箱。
“诶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车站,你父母呢?”陈主任陪着伍汛取了车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不对啊,今天怎么说也是孩子出远门的大日子,怎么家里人都没过来呢。
伍汛将车票放进书包隔层中,离发车还有段时间,他低着头拉上拉链,一边轻声应道:“嗯,我让他们不用送。”
的确是,陆英彩想来,可是伍汛拒绝了。伍立从来不多过问家中的事,知道伍汛要外出求学,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临行前让陆英彩给了伍汛一张存折卡。
伍汛并没有收,直接推还给了陆英彩,却没想到,放车票的时候却在书包里看到了那张存折卡。
那晚陆英彩帮伍汛收拾完行李,离开时脸色并不大好。她没有想到当年的事儿子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连那个人埋的地方都了然于心。
那时候他才多大呢,四五岁的光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过才晓得认人而已,他却已经把这个家中最大的秘密藏在了心底。
那是陆英彩心里的一个坎。
她跟伍立都把这孩子视如己出,但不可避免的,却总是在看见伍汛越来越像那个人的容貌时心惊胆颤。
当年伍成做的事儿,出于私心包庇,再加上那个人的沉默,这个家的人都装作无动于衷。
伍汛说完那些话后,陆英彩一夜辗转,也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她亲手养大的孩子跟自己不亲,性格也是寡淡的,待人不冷不热;为什么年幼时的伍汛总是会在雷雨夜时缩在被窝里发抖,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山镇雷雨交加;为什么伍汛看伍成的目光总是带着三分不屑和怨意……
陆英彩没有跟丈夫说起这件事,她内心深处既有着悔恨又衍生出强烈的不安感—伍汛要离开这个家了。
她疼了十多年的孩子,终究还是不属于他们的。
那张存折卡是伍家大部分积蓄,伍汛并没有收。陆英彩偷摸着塞到了伍汛书包的隔层里,送他出门时像往常一般叮咛:汛儿,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现在想起来,陆英彩留在伍汛脑海中的背影变得清晰了,不管他心里的怨结有多难解,终究还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妇人将自己视如己出般抚养长大……
“怎么发呆了?”陈主任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真是见鬼,这几日天气就没好过。回头瞄见伍汛出神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走了。
“主任,您先回去吧。”伍汛将那存折放回了原处,拉链呲啦作响,他看了眼在一旁踱来踱去的陈主任,出声道。
“你这小子忒没良心了啊,我可是好心好意来送你。刚才想什么这么入神,是不是现在要走了,舍不得家里了……”陈主任说的起劲,路过的行人偶然回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少年和中年男子。
伍汛拖着行李箱走去了候车室,陈主任忙不迭地跟在后头,嘴里还是没闲着。
“作为你的老师我可得提醒你,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你看你这臭脾气,不是我说,对人笑一笑能掉你一块肉还是怎么地……”
伍汛也不打断他,任由陈主任在旁口若悬河,一直到车站外的工作人员过来检票——“去市里的乘客可以上车了。”
伍汛拿出车票,将书包背起,陈主任已经先行一步拿着他的行李箱去了候车室门口,嘴里还嚷着:诶,这行李搁哪儿啊。
伍汛将票交给了检票员,收回票根,抬头便看到陈主任走过来,“伍汛啊,行李给你放车底了啊,路上小心。”
伍汛顿了顿,其实刚才陈主任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清,可此刻看到对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忽然想起了陈主任那句“你这臭脾气,对人笑一笑能掉你一块肉还是怎么地”。
少年微扬嘴角,语气带着真切的谢意:“我会的。主任,谢谢你。”
真正踏上离乡的路时,伍汛的心里竟起了几丝异样的情绪。脑海中那个被山峰围绕的小镇,那幢朴素的楼房,那个小院子,都成了他留在这里最后的记忆。
还有那片山峦,他想念了一整个童年的人就葬在那座不知名的山头;只有她和自己知道的山洞,夏日的雨天,她温热的体温,不疾不缓的呼吸。
那里的生活温吞而平静,时间却从来没停下流逝的步伐,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却在离开的当下变得清晰可见。
汽车缓缓驶离了县城,因是阴天,并不见太多光亮。客车上的看着外面的光景也有唉声叹气的,冬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总有些人不喜欢寒冷的季节,冷风萧条,万物都失了生气。
这地方每天人来人往,有人带着不舍离去,有人怀着欣喜归来,也有那么些人,离开这小城后便再无音讯。
——
“可把我等坏了,这两天天气不好,我还担心路上耽搁了呢。”在n市的车站下了车,伍汛刚把行李从车底下取出来,一转身便看见上回大赛那个组长。
倒不是鲁组长眼尖,车站客流量大,每天来来往往的乘客也有不少,这会儿又是中下午了,要找个人确实不太容易。
只是鲁组长多留了个心眼,每天从县城到n市的客车就那几班,再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
伍汛下车的时候他便瞧见了,没办法,一堆普通人里头,就属这孩子最打眼。
鲁组长欢天喜地和伍汛打招呼,看见他只拿了一个行李箱,面色讶异道:“出门带这么点行李够吗?”
伍汛点点头,没有作声。
鲁组长也不多问,想着也许是人家孩子嫌麻烦,到时候缺什么再买就是了,现在赶紧把人接走才是最要紧的。
带着伍汛出了车站,鲁组长指了指停在马路边上的黑色轿车:“咱们一会儿就直接去于老师的住处,知道你这个点到,还没吃饭呢吧?”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轿车,打开后备箱,准备拿过伍汛的行李箱。
伍汛无声地错开鲁组长伸过来的手,自己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鲁组长也没在意,反倒觉得这孩子不麻烦人。
伍汛没有坐副驾驶,等鲁组长上车后便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书包放在了膝盖上,坐姿很端正。
鲁组长笑笑没说话,于芳前两天还跟他提过,说这孩子性格挺冷清,不怎么喜欢跟人搭话。现在看来还真是。
想着伍汛一大早便坐车过来,路上颠簸久了也怪累的,鲁组长没有讯东问西,直接发动汽车离开了车站。
伍汛一路上都很安静,要不是书包挡了前头的视线,鲁组长还真想看看,这孩子现在是什么表情,怎么连一丝激动的情绪都没有呢?
和之前见到伍汛时的印象差不多,是个奇怪的少年。
因为画展的缘故要在n市多逗留一月,于芳在市里的住处便被安排在了某个小区。外观看上去普普通通,虽然名声在外,可于芳向来低调,这回来办画展也没有太张扬。
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鲁组长走在前头领路,伍汛拿着行李跟在后面不作声,也不东张西望地打量,行为举止规矩有度,这让鲁组长对着不大的孩子多了几分好感,难怪于老师一眼就看中了,要知道那老画家可挑剔的很哩。
“前面那栋就是了,于老师在b市的房子有个小院,咱们也提议给他安排了带院落的单元”鲁组长指了指前面那栋楼,不高,五六层的样子,一楼被栅栏围绕着,修成了一个小院子。
在门口按了铃,来开门的是个中年模样的妇人,腰上系着围裙,看到鲁组长先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看样子应该是专门负责于芳起居的阿姨。
听到外面的动静,于芳手里拿着一只小水壶从某个房间里出来:“到啦?我正想去浇花呢。”
于芳神态温和,笑容满面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伍汛。
一旁的阿姨也多打量了伍汛两眼,对着于芳夸奖道:“这就是于老师收的徒弟吧,长得还真俊哩。”
于芳笑意未退:“小周,我这学生跟你儿子比,谁长得俊?”
周阿姨睨了眼于芳:“不跟你贫了,我做饭去。”
鲁组长把伍汛带进屋子,一边跟他解释着:“周阿姨是于老师的老朋友了,现在专门负责照顾老师的生活,画展还要半个多月结束,你暂时也住这儿。”
初来乍到,伍汛也没显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刚才进门的时候便冲开门的周阿姨点头问好,现在大大方方地站在屋子里,对于芳道:“老师,以后就多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哩。”于芳看上去心情大好,抬头纹都舒展了几分,把伍汛拉到一旁坐下,问长问短的。
闲话完毕,于芳又想起了正事。
“下午画展开幕,让鲁组长带着你一块儿过去看看,我跟他们主办方商量了,准备把你这次获奖作品也放到我的画展上去”
伍汛闻言微微一惊,不曾想老师还有这打算,把自己的画放到于芳的展会上去?
“老师,我资历太浅了”他抿唇犹豫了几秒钟,说的却是自己的真心话。
“你这傻孩子,于老师这是给你铺路哩”周阿姨从厨房里出来,一手端了一碗菜,听见伍汛的话忍不住开口道,“这死老头也就这点用处了,你就放心跟着去瞧瞧,以后啊,可得比他强得多。”
周阿姨心直口快,对于芳的称呼也是毫不避讳,伍汛难得一见地语塞了起来,他有些不适应这气氛。
于芳反而哈哈一笑,“你周阿姨说的没错,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聊,就当是自己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