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在医院忧心忡忡了好几日。
也许是之前习惯了沈矜如在身边,忽然不见了她的身影,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孩子清醒的时候最常问的话便是“沈阿姨去哪儿了”,顾青只能随口扯理由安抚着,眼见顾婷婷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对沈矜如的依赖仿佛加深了几成。
前天刚去过电话,顾青也不敢总是去打扰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干着急,医院也催了好几次了,再不交费用恐怕连普通的治疗都要断了。
昨日午后降了场秋雨,气温直线下降,空气中已经有了初冬的气息。好不容易将女儿哄睡下,顾青呆坐在床边,看着孩子青紫的手背,只觉得阵阵心酸。
有没有钱治,能不能治好,都还只是未知数。
轻叹一声,正想起身拿水,余光却瞥见了门外的身影。
顾青猛地回头,就见那熟悉的身影悄然立在门口,正透着门上的玻璃窗望着病房内。将手中的水壶放下,顾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门边,思绪却有些恍惚,只是几天没见,他怎么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矜如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人手边那只小号的行李箱,顾青看了眼沈矜如的打扮,跟平常无异,只是脸庞好像又消瘦了些。
“矜如,你你回来了。”顾青原本想问她怎么拿着行李箱,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沈矜如打包的过冬衣物,大概是准备常住的。
“嗯,婷婷还好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抚慰着顾青原本焦躁的心情,男人的气色登时好了不少。
“还还行。”也就是昏迷的时间更长了,急性白血病的并发症也开始找上门来,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只能采取保守的化疗,孩子每天像活在深渊里一般,又怎么能说还行呢。
沈矜如抿了抿唇,也不质疑顾青的回答,她将手边的行李箱搁到了一旁,笑意已经褪去,正色道:“顾大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道别?”顾青还沉浸在沈矜如出现的喜悦中,这话在他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她刚才说什么?道别?
“嗯,我要走了。”沈矜如轻轻点了点头,望了眼病房内,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应该不回来了。”
“去去哪?”顾青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发声时肩膀有些微颤,带着难以置信。
沈矜如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浩哥家的钥匙和地契,你拿着。”
男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毫无反应地下意识接过。
“过两天婷婷治病的钱就有了,我会打到你卡上。”沈矜如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顾青回过神,看见手里的信封,情绪倏地激动起来,他猛然抓住沈矜如的手腕,声音也大了些:“为什么把浩子家的钥匙跟地契给我,你不住那儿了?你要去哪儿?”
沈矜如似乎被顾青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眉头微蹙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顾大哥,这是医院,你别这么大声。”
她的声音柔柔地钻进了男人的耳畔,顾青回过神,忙不迭地松开了手,看见女人吃痛的样子,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太大了。
“对不”他下意识地就想要道歉,沈矜如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要是婷婷问起来,你就说我回老家了,等她出院了再来看她。”沈矜如继续静静说着,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顾大哥,你多保重,浩哥的东西我留给你,麻烦你替我保管了。”
说完这些话,沈矜如像是松了口气,拿过一旁的行李箱,走前留给顾青一个淡然的微笑:“照顾好婷婷,再见,顾大哥。”
她说再见的时候,顾青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会不会是自己在做梦。可等他回神时,女人却已经没了踪影,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摸到角落那个金属质地的东西,才知道刚才她说的,都是真的。
下意识地就想迈出步子去追她,可没走两下顾青便停住了,神情落寞而悲悯,算了,他没有什么资格去呢。
嘴里喃喃着刚才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男人的身影孤零零地在冷清的走廊上伫立着——
“再见,你也保重。”
——
“咦,沈姐姐怎么好几天没回来了。”整理住客登记时,孙怡瑾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毕竟沈矜如那长相让人印象深刻,忽然间消失了几日,终归是有些不习惯的。
“人家回去办事,丫头,你怎么老是缠着沈姐姐呢?”林玲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不过也是奇怪,回去办事好几天,房钱照给,可人却没个信儿。
天气渐渐凉了,旅馆的生意也没旺季的时候好,林玲又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要养活,家里虽然没什么存款,可是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眼看着孩子们都上了高中,以后都要花钱,不存笔钱下来这样思考着,林玲不禁又想起了樊盛的提议,真的要去他身边做事?不行,林玲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念头,樊盛现在做的事,肯定不干净。
想的事情一多,林玲也没注意到有个人正推门进来,倒是女儿欢欣的声音让她回了神——“沈姐姐,好几天没见你了!”
一抬头,便看见沈矜如拿了只小行李箱从外面进来,看见林玲客气地笑了笑。
最高兴的莫过于孙怡瑾了,她兴冲冲地对沈矜如道:“沈姐姐,续房吗?你应该还要继续住的吧?”
沈矜如摇了摇头,笑容颇为苦涩:“不了,我是来退房的。”
林玲倒是吃了一惊,不是她朋友的孩子还在医院治病呢么,她不打算住这儿了?
孙怡瑾一听,刚才兴奋的劲头没了,变得垂头丧气:“沈姐姐不住了啊,我还想你再住一阵子给优惠呢”
林玲嗔怪地瞥了女儿一眼,小姑娘立刻不说话了。
“今天就退吗?你房里的东西”林玲也不追问原因,说起来她跟沈矜如也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她是去是留,充其量也只是自家旅馆少个客人的事儿。
“嗯,我上去拿点东西就走。”沈矜如的语气比之前要轻许多,林玲也是过来人看得出来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女人满腹心事。
钥匙搁在了前台,沈矜如取走便拎着行李箱上楼了,进门后看见整洁的床铺,还记得自己上回来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她的物品原封不动地放置着,沈矜如将干净的衣物叠整齐,然后打开了行李箱,把它们依次放入。
箱子的空间不大,只能放下一部分秋装,她大多数的衣服都留在了家中,出来的时候也只拿了只箱子。
原本空荡的箱子很快被填满,边角露出来,那是沈矜如一直带着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的都是她以前的照片,只是现在多了一张画纸。
原本并不想带出来的,可鬼使神差地,还是折好放到了她的行李中,和她十八岁前的物件搁在了一起。
不可避免地又升起了那股子怅然而忧伤的情绪,沈矜如甩了甩头,定神将箱子锁上。
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塑料袋上,前些日子伍汛拿来的那些小点心几乎没怎么动过,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还是没舍得把它们丢掉,将那袋子拎在了手里。
出门前又望了眼这间小屋子,沈矜如把箱子拿到了外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对自己说:“走吧。”
下楼时已经前台已经没了孙怡瑾的身影,小姑娘玩心重,这一会儿也不知道跑哪疯去了。
林玲已经结算了这几天剩下的押金,沈矜如把钥匙递过去的时候,那些零钱也被推到了她面前。
女人平静地把纸钞收进了小包中,看了眼手上的塑料袋,顺手放到了前台柜上:“林姐,这些点心怡瑾应该喜欢,我就放这儿了。”
林玲没拒绝,她看着沈矜如苍白而憔悴的面容,脸上还挂着勉强的笑,忽然便有些心疼。
“我送你出去吧。”林玲说道。
沈矜如看了林玲一眼,对方眼中的善意让她有了几分暖意,于是点头:“谢谢林姐。”
送沈矜如上出租车的时候,林玲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自己,你一个姑娘家的,别让自己委屈了。”
沈矜如闻言一愣,再回神时林玲已经在车窗外跟自己挥手了,她感激地冲林玲笑了笑,心底却有些苦涩。
车窗渐渐上升,沈矜如对着司机报出了地址:“师父,xx会所。”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林玲猛然顿住,xx会所?她心头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出租车已经疾驶而去,只剩个背影。
林玲在原地伫停了一会儿,半晌后摇摇头喃喃道:“应该是我听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