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厚脸皮惯了,进白风寝殿的时候竟没觉得心虚。可不知怎地,我也不敢抬头看他。
“小乌鸦,你这偷听墙角的毛病,谁教你的?”白风话里带着笑,我低头看着脚面,撇了撇嘴,心里默默回答道:还不是近墨者黑。
估摸着白风以为他训了我因而惹得我不快了,于是上前了两步:“瞧你这样,低着头作甚。”
白风的气息离我太近,我颇显局促地匆匆抬头,可这一眼我却没瞧见白风,只因他寝殿墙面上的画像太过显眼,我的视线像被什么吸引住了。
明是女娇娥,偏如男儿郎。
无需判定,我便晓得这画像上的是何人,战神傅卿。
白风当真,如此惦念她么。
心思至此我竟没有丁点嫉妒之意,只觉得满心的悲凉与哀伤,故人已去,白风还将她的画像挂在房中,难怪我总觉着他身上萦绕着淡然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悲伤。
“我以为你有话要说,怎地这会儿跟入定了似的?”白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瞧见我呆愣地望着那画像,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领着我走近了看:“小乌鸦,这是我师父。”
“师师父”我自然是惊诧的,仙凡三界九重天上那个受万人敬仰的战神,竟然是白风的师父?
白风的笑容很清淡,此时他的目光望着那画像,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不敢惊扰他,他凝视着傅卿的画像,我便静静伫在一旁。
“小乌鸦,我同你说个故事罢。”半晌后,白风终是转身面对着我,缓缓道。
——
前魔君赫连执年轻时,却也是真心爱过人的。可偏偏老天不作美,他爱上的女人,是当年的天君最宠爱的小女儿澜栩。
按理说两人的身份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也不会扯到一块儿去。可偏偏澜栩也是个不服管教的,那年趁着帝君主持仙界大会的功夫,溜去了凡间。
天君知晓后勃然大怒,即刻差人下凡,必将澜栩带回,可奉命的仙人在凡留看多月,却怎么也寻不见澜栩的踪影。
等到澜栩再出现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那男子正是魔君赫连执。
魔君风流,却未必不会动真心。当年的澜栩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世故,任谁见着了都忍不住怜惜。
可仙魔两界向来进水不犯河水,赫连执与澜栩,自然是要被棒打鸳鸯的。
澜栩虽说天真无邪,但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人,帝君的劝诫在她看来都是耳旁风,从小备受宠爱,在感情上却一根筋的不愿意回头。
赫连执待澜栩甚好,可天君怎可能轻易绕过他,不仅各处刁难,还放话如果不将澜栩送回天宫,仙魔两界多年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条规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狂妄如赫连一族也有被胁迫的时候,赫连执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魔界众生都仰慕着他们的魔君,现在为一个女人同天宫交恶,怕不是大丈夫之所为。
赫连执不甚其扰,于是便想到了逃避。他是爱澜栩的,可这份爱却太过沉重,当时年轻气盛,可他也有不得不面对的责任。
魔界众妖是不会让天宫的人当他们魔君的正宫的,无可奈何之下,赫连执只得让步,迎娶了一名魔界女子。
最深受打击的应当是澜栩,魔君大婚当日,澜栩伤心欲绝回到了天宫。
原本故事到这儿就该告一段落,起码当年天君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澜栩已经回来了,他就当是孩儿年轻不知世故,犯了个小错误。
可没想到,回到天宫的澜栩已然有了身孕。
魔族血脉妖力甚重,这让尚未修炼的仙法的澜栩不堪重负。天君震怒,命令澜栩不论如何都不能要这个孩子。
澜栩自然不愿,她已经失去了她的爱情,凭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夺走?
临盆之际,澜栩用尽修为保住了她肚中的骨血,这四海八荒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仙魔血脉的孩子。
这孩子,便是后来的白风。
白风自一出世便没了母亲,而他的祖父也对自己横眉冷对,丝毫不关心这个孙子的死活。
所有人都认为,要不是他,帝君最疼爱的小女儿也不会死。
白风便像个孤儿似的在天宫中生活了三万年,住在他娘亲生前玉桓宫内,无人问津,好像这天宫里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一直到遇见傅卿。
白风记得,在师父将自己带离那个囚禁了自己三万年的地方前,他是没有名字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傅卿的出现,让当时年幼的他,忽然望见了曙光。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从今往后,我便唤你白风。”
“我是白风,你是谁?”
“我是傅卿,是你师父。”
“师父是什么?”
“就是往后要同你一起生活的人。”
白风就这么离开了玉桓宫。
他从来不问傅卿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为什么要将人人避之不及的自己带走,他不想问,也不敢问。被人丢弃了三万年,白风怕的,是他说错一句话,便不能再留在师父身边。
那时傅卿还不是什么战神,只是个喜爱四处云游的闲散上神。她教白风修炼术法,运功替他平衡体内仙魔两种血脉的冲突而造成的痛楚。白风再也不是那个在玉桓宫里寥寥无闻的孤儿了,他有师父,也有了寄托。
白风五万岁那年,天宫发生了几件大事。
天君日渐年迈,终在仙逝前将这天宫之主的位置传予末子宸弦。这一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为别的,只因这宸弦并非众仙心中的良君之选,天君从未立储,传位于宸弦的理由昭然若揭,不过是因为宸弦是澜栩的胞弟,而这两人又是天君用情最深的妃子所出。
可君威难抗,众仙哪怕再有说法,宸弦这天君之位是非坐不可了。
白风记得,就是从那时起,师父的日子便不再逍遥了。她开始为新任天君四处奔波征战,去平息前天君在位时都没能解决的内乱。
渐渐地,师父开始有了众人盛赞的名号——“战神”。
白风不喜欢。
别人只看到师父威风凛凛的时候,却从来不在意她征战归来满身是伤的模样。连天上那位万人之上的君主,也只是把师父当成一个可心的属下罢了。
他无数次的想问师父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为了他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让这四海安宁?
你做的一切,难道他都知道吗?
“风儿,为师做这一切,不为任何人,这是我生来的使命。”师父说着话时正从北海战胜归来,奄奄一息,毫无他人口中那威震四方的战神气派。
在宸弦这天君之位坐稳以前,白风无数次地见到师父这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她的眼眸里,是没有光的,只有血腥与杀戮。
终于,内乱平息,众反派归顺天君,傅卿成了当之无愧的战神。
可,她不快乐。
师父酗酒的次数变得多了,再没了刚收留他时的欢声笑语,偶尔九州某处有需要平定的小纷争,师父便会出去几日,回来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风儿,我不想杀人,可天不遂我愿。”
白风也长大了,他眼里敬爱的师父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眉眼间的柔情变成了坚毅,身上的裙衫换作了坚硬的铠甲。
傅卿是凤凰之后,扶持新君,平息内乱,是她父君的遗愿。
这些事,都是师父在酒后告诉他的。
彼时白风从来不关心天宫里的那些恩恩怨怨,哪怕知晓的再多,他在意的,不是天宫里自己嫡亲的舅舅宸弦,而是师父。
将他带离孤独,给了他一个家的师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