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马路上明亮的路灯照的沈矜如眼睛发酸,身后的伍汛却没有跟上来。沈矜如强忍着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车站。
最后一班回镇上的车已经开始检票了。
沈矜如上了车,随意寻了个座位,售票员凑过来,“四元。”
在口袋里摸零钱的时候,沈矜如才发现硬币只有两个,她有些烦躁,递过去一张一百的纸币,售票员撇撇嘴,“找不开。”
因为这班车基本上都坐满了,狭仄的车厢里各色各样的人正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着。沈矜如看着售票员手里一叠零钱,有些恼,“不是有零钱么。”
“你这么大额的,我们都不收的。”售票员居高临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正当沈矜如准备跟对方争辩时,有人递过来一张十块面额的纸币,“两个人的。”这声音让沈矜如动作一滞。
她刚才忙着找零钱,并没有注意到谁上了车。伍汛的指间夹了一张零钱递给售票员,指节分明,有力而修长。
沈矜如别过了头,把刚才的纸币收回来,也没有看伍汛,目光朝着窗外。
售票员打量了伍汛一番,男孩子长得很秀气,只是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马上就到发车时间了,看样子这两人是一起的,售票员也没多为难,找了两个硬币给伍汛,回前头座位去了。
发车前她还回头注意了一下后面那一男一女。本以为他们会坐在一起,可是男孩只是走到了后排,坐在了女人的后方。
说真的,这两个人出现在车上,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车子晃悠悠地启动了,沈矜如的心却还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她知道伍汛就坐在后面。因为人多,车厢中难闻的气味愈发重了,她觉得头昏脑涨,真想下一刻就能到达目的地。
玻璃窗还是蒙着灰尘,只是夜色浓郁,车窗上能倒映出人脸。沈矜如背靠着座椅,即便是隔着一个座位,她还是能感觉到身后的注视。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并且为此乱了心神。
指尖不自禁地抚上嘴唇,她开始为自己片刻的沉沦而觉得羞愧难当。不得不承认,少年的拥抱结实而有力,他的吻灼热而深情,那一瞬间的失神,沈矜如感觉到整颗心都在颤栗。
汽车轮胎似乎磕到了什么,用力地颠簸了着,沈矜如猛然回神,想起刚才自己竟然在回味巷子里那个吻,心中懊恼又羞愧。
她不该这样的。
路上的时间显得很漫长,沈矜如靠在椅背上,心身疲惫。卢浩走了以后,她过得随性肆意,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镇上的人,除了卢浩以外,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是怎么样的。
因为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人,所以从来不会去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她的心早就浑浊一片了,哪曾想到,伍汛会出现呢。
沈矜如仔细回忆着来这里的这三年,第一次见到伍汛的时候,是卢浩带着她去镇上的亲眷家中串门,那时候她只记得伍家这孩子长得秀气,只是不爱说话。
这几年伍汛模样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眼神中多了几丝深邃,他还是俊秀好看的,人也愈发高挑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伍汛会对她有这种情愫。
夜深了许多,汽车晃悠悠地驶进了镇子。
一车的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厢,沈矜如也随着人群走了下去。她也不去看伍汛是不是下车了,径直地朝家中方向走去。
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路上还有几个人跟沈矜如打招呼,这几个都是过去棋牌室的常客,她这大半个月很少出现在镇上,有些人好奇心重,总要旁敲侧击地问两句,她只是随意应付两句。还有些个不怎么正经的男人,这会儿遇上她还会说些不着调的话。
“哟,小如,最近去哪儿快活了啊?”
“这阵子没见,有没有想哥儿几个。啥时候再去你家凑一桌啊。”
沈矜如一向是不搭理这些人的。牌桌上她虚与委蛇,也只是说些场面话,反正这些男人有心没胆,只会言语上调戏两句。
可今天沈矜如却冷着脸,对这些人却是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走了,惹得人群里还嘘声一片,“哟,装什么清高呢。”
沈矜如当做没听见,她在镇上穿行着,其实回家的路程十来分钟足够,可她却觉得今天这段路尤其的漫长。
卢浩家要建的偏一些,是后来买的地建的房子。走到这儿的时候路人少了许多,没了那些嘈杂的繁闹声,沈矜如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跟在身后。
她加快了步伐,想要小跑着回去。后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三两步就跟了上来,没跑上几米,沈矜如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谁。
沈矜如停在原地,夜幕已然降临,四周悄然无声。
“你还不死心吗?”沈矜如没有挣开,只是调整了自己的音调,想要显得冷漠些,她缓缓地说着,转过头便看到伍汛的脸。
他神情哀凄,甚至带了几丝渴求。
“对不起,我错了。”他出声道,语气是沈矜如从未听过的,这是少年的乞怜。
沈矜如内心闪过一丝痛楚,她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心软了,两人间又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沈矜如出声问道,手腕还被他抓紧着,这次伍汛没有用力,可她也没有挣脱。
伍汛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问为什么?
沈矜如自嘲地笑了笑,“伍汛,你还小。你知道你喜欢的人,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的吗?刚才一路你也看见了,我在这个地方声名狼藉,人人都说我是爱勾搭的狐狸精、寡妇。我可以对每个男人笑脸相迎,因为他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么在我心里,你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沈矜如感觉到抓着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小,伍汛垂下了手,连带着神情也沉了下去。见他这模样,沈矜如以为他听进去了,悬崖勒马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你还小,分不清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兴起。我们之间,差的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所以哪有可能呢。
你如此纯净明亮,我怎么忍心让你跌入深渊。
“不是的。”伍汛忽然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别样的坚定,“我跟他们不一样。”
说完这句,伍汛再没有讲其他的话,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沈矜如,好似要望进她的心底,他忽而上前,轻拥住了她薄弱的身躯,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话,紧接着便放开了她。
沈矜如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已经转过了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他在她的耳边说:因为,你是让我不再害怕电闪雷鸣的人。
那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让沈矜如百感交集,自始至终,这感情的缘由她都无从知晓。
从哪里来,又能到哪里去呢。
伍汛,我们不可能的。
——
张进刚进门就听见母亲林红在屋里念念叨叨,“这兔崽子上哪野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儿子从外面进来,林红念得越发勤了,“你看看几点了,不是今天运动会提早下课么,你现在才回来?”
其实也就比平时放假迟了一个小时,高一都是一周回家一次。张进有些不耐烦,随手把书包扔在了屋里某个角落,然后在躺椅上一坐,不动弹了。
林红看见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读书差也就算了,好歹还能上个高中。也不认真学,你看看你这样子,亏你爸还觉得你能上大学,拼命给你挣学费。”
张进睁了睁眼,又闭上,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上次是不是还和人打架了?你就是不学好,就知道闹事。”林红想起前个礼拜儿子脸上带着淤青回来,问他他也不说缘由,只道是跟人起了争执,就动手了。
林红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男孩子间口角这种事她认为也是难免的,再加上张进的父亲比较大男子主义,认为男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就应该用拳头解决。
“你也不学学伍家那孩子,叫伍汛是吧?他上重点班的事他妈在镇上都说遍了,不过那孩子真挺争气的,长得也好看。我说人家怎么这么好命呢,碰上那么个有出息的孩子”林红一边收着张进随手扔在一边的外套,一边絮叨。
张进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脸色发青,“妈,我出去走走。”接着小跑着出去了。
林红不明所以,“这娃真是,半句好话都听不进去。”
张进跑出了自家院子,在镇子上漫无目地晃着。林红的话让他心里无比烦躁,跟谁比不好,非得跟那个伍汛比。
这样想着,张进狠狠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一时用力过度,没注意踢了个空,脚趾磕到了路面,张进吃痛,身子晃了晃。
这一晃他便看见两个人影,一个在前面走着,一个跟在后头。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两人,因为张进认出来了,那是沈矜如跟伍汛。
这么晚了,他们在干什么?
周围没什么人,张进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些,路灯的光让他的视线更加清晰了。没错,就是伍汛。
他正疑惑着,心底似乎又有什么答案正要呼之欲出。就见前面的两人已经有了动作,伍汛忽然上前,拉住了沈矜如的手腕。
气氛有些莫名的微妙。张进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可是他们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沈矜如不知道说了什么,伍汛很快便放开了她的手腕,满脸落寞的模样。
他说了什么张进也听不清,但是下一秒,张进几乎屏住了呼吸,因为他看到伍汛上前抱住了沈矜如。
可只是短暂的两三秒,他就放开了手,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张进站在原地,一脸讶异。心中还有些偷窥的兴奋感。他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