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听到那少女的呼救声后,那双稍显凌厉的眼蓦地便瞪了起来,他即刻命了几名侍从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梁铎亦要派随侍去寻西京府的官兵过来支援,慕淮却唤住了他的随侍,没让他们去寻那些官兵。
那少女的嘴应是被歹人给捂住了,很快便没了动静。
丹香和另两个扮作女使的宫女在绣园也听闻了近来兴城发生的祸事,俱都变了神色。
幸而这酒楼离夜集甚远,这时令人都聚集在那儿,附近也没几个百姓,这才没惊动太多人。
而也正是因为这地偏僻,才让歹人有了下手的机会,容晞猜着,这少女若是有家人,也定不会让她落单行动,她定是被那歹人拐到某个僻巷下手,这才受了害。
慕淮想亲自过去看看情况,转念一想,容晞是个胆子同猫一样小的娇弱女子,若是那少女真被割了皮肉,她定会被骇得夜不能寐,便叮嘱道:“你先同侍从在这酒楼暂歇会儿脚,我去看看便回来。”
容晞却摇了摇首,回道:“我跟着你去。”
慕淮蹙眉,复低声道:“别闹,她叫得那般凄惨,伤的定然严重,你胆子小,不能跟着过去。”
容晞忙用小手拽住了男人斓衫的宽袖,又细声细气地道:“我不怕那些的,也不会碍你的事,你就带我过去看看罢。”
慕淮上下看了她一眼,如墨般黑的锋眉又蹙了几分。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去寻那少女的几名侍从已然归来,为首的侍从对慕淮说,那少女已经被寻到了,只是被拔了头发,皮肤未有任何损伤。
慕淮冷声问道:“那歹人可有制伏?”
为首侍从恭敬地回道:“似是跑了…只降服住了一个乞丐,可那乞丐看着却不像歹人,属下已经命人将他抓住了。”
慕淮又命:“带路。”
容晞让丹香和另两名宫女暂在酒楼落脚,又给她们留了两个侍从,复又携着剩下的侍从和梁铎跟了上去。
众人至了那窄巷后,梁铎的随侍提着灯,却见场面是异常的混乱。
受害的少女瞧着不大,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果然生了一身瓷白的肌肤,可是满头乌发却被人生生割断,只余留了短短的几寸。她的五官虽生得不甚精致,却也很耐看秀气。
她的父亲恰在夜集支了个摊子卖栗子糕,原本是想让她同他一起看摊的,后来那少女见到了玩伴,他父亲便允她同她们结伴相行。谁知那少女还是与玩伴走散,亦被歹人劫持至此。
万幸的是,少女的肌理未损,失了一头乌发纵然让人惋惜,可头发却是可以再长的。
少女的父亲抓住那个年岁不大的乞儿便是一顿痛打,他边打边骂道:“你个满头癞子和跳蚤的臭乞丐,你伤我女儿,我今天要你拿命偿还!”
乞儿颤声向他解释道:“我…我没伤你女儿,是我救了你女儿!”
“少在这儿狡辩,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商贩说罢,拽着那乞儿的破烂衣襟,便要去狠抽他的巴掌。
受害的少女被骇到了,只知道哭,她也不说到底是那乞儿害了她,还是这乞儿救了她。
她失了头发,自是万般伤心的,再想要一头秀丽的乌发,得养到什么时候去?
容晞瞧着那乞儿的年岁,和次子慕琛的年纪差不多,见他本就生活潦倒,还被人痛打了一顿,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慕淮示意那侍从拦阻那商贩时,容晞已然走到少女身旁,温声劝道:“姑娘,你先别哭了,赶紧给你父亲一个准话,这乞丐到底是伤了你,还是救了你?若他救了你,却还挨了你父亲的一顿打,那你良心过得去吗?”
少女方才渐止了泣声,抽噎地对她父亲解释道:“他…他…不是他伤我的我…是他…是他救的我……”
容晞又问:“你可记得伤你之人的长相。”
少女摇首,回道:“……这窄巷甚黑,那歹人又是在我身后下的手,幸而那乞丐替我拦了一刀,你们的人又及时赶到…我想看清他的长相来着,可他见有人来这儿,便施轻功跑了……”
商贩这才松开了那乞儿的破烂衣襟,乞儿重摔至地后,他立即将他女儿拽了起来,就要出这窄巷时,还啐了那乞儿一口,骂道:“真够晦气的!”
慕淮本就面色阴沉,听到那商贩的话,再也耐不住本就强抑的怒火。他拦在了那人的身前,冷声问道:“他纵是个乞丐,却也救了你女儿一命,可好心未得好报,竟还被你平白无故地打骂一顿。试问,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那商贩即刻回道:“要你多管闲事?”
——“告诉你,这闲事我还管定了。同这乞儿致谢,再同他认错赔罪,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商贩慕淮身量高大,气度亦是不凡,且身后还跟着许多旁的男子,看着像是他的侍从。
对方人多势众,他不想吃眼前亏,自己也只是个寻常的贩夫走卒,便低下身段,咬着牙向那乞儿认了罪,道:“这位小哥,对不住了…我适才冤枉了你,多谢你救了我的女儿。”
那乞儿看着像是被打狠了,竟是晕厥在地,并未说半字。
慕淮命侍从去察看那乞儿的状况,复沉声对那商贩道:“滚。”
商贩父女离了这处后,侍从回禀道:“主君…这乞儿的胳膊受了刀伤,应是救那少女时,被误伤的…”
容晞和慕淮本想着去个生意兴旺的酒肆吃酒,顺便再听听当地说书人讲的逸闻趣事,可现下既是出了这事,他们也花了银子将适才看烟花的塔状酒楼包了下来,自是要在那儿先替这乞儿治伤。
梁铎这时对慕淮恭敬道:“先生若是不放心,可先回去,由我来照拂这个乞儿,顺道再将此事呈给西京府。”
这番随行而来的侍从,少说也有二十几个人,其中有几个侍从的反侦察能力是一流,就是专门防人跟踪的。这番既是无人向他禀告异样,便是无事发生。
慕淮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觉得回绣园不甚安全,便决意同一行人在适才那地偏的酒楼暂住一夜。
他又问梁铎,道:“你将这悬案禀给京城大理寺的事,杨府尹可有察觉?”
梁铎忖了忖后,回道:“应是并未察觉,且若大理寺的人来兴城,我在城门亦能打点,都能避人耳目。”
大抵这一两日的功夫,大理寺那处派的人便该入兴城了,却说那头在派人之前,还要获得太子慕珏的授意。
慕淮不知,汴京那头到底会派大理寺的哪个官员过来。
他又命梁铎,道:“若明日那人能至此,便直接让他到这酒楼处来见我。”
梁铎恭敬应是。
众人去了那家酒楼后,侍从已然寻来了医师。
乞儿手臂上的刀口同寻常的不甚相同,像是一把特制的刀,方便割人皮肉。
医师为乞儿治伤时,他疼得唔哇直叫。
容晞见那乞儿的面容虽然蒙了层乌糟糟的灰土,瞧着脏兮兮的,可到了明亮的内室一看,却能瞧出,这乞儿若是洗干净了脸,也会是个模样俊俏的男孩。
纵是百姓都道,在慕淮治理下的大齐隐有盛世之兆,可却也难免会有这种无家可归的乞儿存在。
慕淮面容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见那乞儿的胳膊被缠好了绷带,便对他道:“你这几日可暂住在这酒楼里养伤,想吃些什么也可向店家随意叫,可记在我的账上。”
乞儿听罢,双眼一亮,忍着胳膊上的伤痛,对慕淮感激道:“小的多谢先生相助。”
他以为容晞是慕淮的随侍,便央求她,从他腰间悬着的破布袋子里掏出本书给他。
慕淮一听他竟是敢驱使容晞,刚要斥他无礼,容晞却已然递了那本书给他。
却见,容晞拿出的那本书是本《经学》。
这《经学》可谓是大齐备战科举之人的必读之物,若想写好策论,必当将这《经学》熟记于心。
慕淮没斥他,反是问道:“你衣衫破旧,这书倒是很新。”
乞儿边抚着左臂的伤处,边翻开了书扉,嬉笑地回道:“自是很新,这可是我的宝贝。”
容晞对一个乞儿能识字倍感惊讶,便不解地问他:“你看这做何,到了年岁也想参加科考?”
乞儿回道:“这出身大齐的平民,哪个不想着能入京城赶考?若在会试中了选,还能在擢英殿见到皇上呢。”
容晞笑而不语。
这真龙天子,可就在他的面前,可这乞儿却是怎样都识不出的。
慕淮听罢,随意择了《经学》中的一段话,考了那乞儿。
那乞儿不以为意,竟是一字不差地将慕淮随意择的选段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容晞赞他聪慧,慕淮却默而不语。
他却然是个聪明的小子,但既是身为乞儿,那便意味着是个没有户籍的人。
他虽四肢健全,人也伶俐,若换身干净的衣物,也可去大户人家做事。
可纵是如此,他却也只能入个奴籍,还是参加不了科考。
乞儿这时探寻似地问向慕淮道:“我有一事,想问贵人,不知贵人可否为我解惑?”
慕淮淡淡回道:“问罢。”
乞儿得了慕淮的允许后,便问道:“贵人…可是从京城来的?”
容晞神色微变,她没想到这人竟是看出了慕淮的来处,会不会是因为她们的南方口音暴露了?
慕淮深邃的墨眸警觉了些许,声音也重了几分,他问那乞儿:“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乞儿的表情露出了些许的得色,回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从京城来的,还知道适才为你做事的那人,是司州的梁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