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面色犹自发阴,容晞小心地打量着慕淮的神色,却实在想不通这男人今日的气性为何会这么大。
按说鹘国这番至齐的缘由,是为了与齐国交易马匹,二国目前的关系甚好,庄帝也是将此番来齐的鹘国皇戚视做上宾。
她弟弟容晖在鹘国的名字是拓跋虞,听适才那太监的意思,容晖认的养父好像还将他立为了嗣子,有意将自己能世袭的爵位传给了他。
不然,那太监也不能称容晖为鹘国世子。
若是因着那信的内容,就更不值得生气了。
在容晞看来,那封信就是在寻常不过的家书,跟亲人问安的。
容晖在鹘国多年,写的一手汉文确实差强人意,容晞不禁想起,她小时候教他写字时,这个顽皮的弟弟就总是犯懒来着。
容晞无奈摇首,偏殿中除却慕淮和她,并没有其他伺候的下人,便小心地扶着自己的腰侧,想要弯身将那信纸捡起来。
可纤手还未触及到地上的信纸,容晞便被慕淮冷声呵止道:“不许捡。”
容晞心跳一顿,立即停下了动作。
慕淮冷峻的锋眉深锁着,眼中也透着极盛的愠色,就像是只被激怒的狮子,随时都要将猎物撕碎似的,气场瞧着骇人极了。
她不是没见过慕淮做怒的样子,但自打她跟他回宫后,慕淮甚少在她面前流露过怒态。
这男人明明生了副清隽俊美的模样,脾气却总是恁大。
容晞的那双桃花美目飞速地上下掀动着,半晌,终是走到男人身侧,同他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妾身…只是想将这信烧了,一会宫人进来布膳,若瞧见那信上内容便不好了…毕竟妾身是大齐的太子妃,而妾身弟弟现在是鹘国世子,妾身和他的真实关系,还是不要被旁人发现好。”
慕淮听罢,立即抬声命下人道:“来人,寻个火盆来。”
殿外站守的宫人应是。
慕淮仍阴着脸,待他亲自将地上的信纸拾起后,便将那薄薄的信纸狠狠地攥入了拳中。
他攥纸的力道很大,容晞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听见慕淮指骨弯蜷时发出的咯吱之声。
不经时,宫人便端来了一个螭纹的铜质火盆。
慕淮命宫人用火折子燃火,待焰苗燃起后,他愤而将拳中已被捏成一团的信纸抛掷其中。
曳曳的火光下,容晞浅棕的瞳孔满是惊诧,她嗅着殿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本想着慕淮这时的气便该全消了。
可谁知,待宫人将火盆端下去后,那愠怒的男人又走到了地上的红木箱旁,大手一掀,便将那箱子的盖子揭开。
待那巨型木箱被慕淮打开后,容晞见里面装着颜色鲜亮,且皮毛顺滑的上好兽皮,还有一个用镂金手法雕刻的女子发冠。
这发冠的样式与中原不同,形状别致生动,纹样也都是容晞没见过的兽纹,颇有异域之风。
慕淮蹙眉翻着那些皮草上下查看着,随后又拿起了那发冠,一脸嫌弃地打量了半晌后,边指着那发冠,边沉声对容晞道:“当我大齐没有宝物吗,拓跋虞那小子拿这些破玩意过来,还好意思往东宫送?”
容晞微微垂眸,愈发觉得慕淮行为怪异。
她耐心地对慕淮解释道:“这些毕竟是鹘国王室送的礼物,大齐这番又要同鹘国有茶马交易,又逢上夫君大婚,他们总要拿些礼物以表心意。夫君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将这些礼物丢在库房,犯不上这么生气……”
见慕淮面色稍霁,容晞乘胜追击,又软声道:“…夫君若气坏了身子,妾身会很心疼的。”
果然,这话一说完,男人面上的愠色顿时消了一半。
慕淮沉目将那发冠丢进了红木箱后,便不发一言地走到了罗汉床处,待坐定后,他倏地想起,前阵子他派使臣同鹘国大君通信时,明明说好了,这番鹘国只会派拓跋玥和拓跋璟这两个皇戚来。
可谁知昨日,使臣又告诉他,说罗鹭可汗的养子拓跋虞打着护送马队的旗号,也要跟着入齐。
那狼崽子突然要跟过来的缘由,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思及此,慕淮眸色微觑。
他一想起那日在汴京街巷,拓跋虞挑衅似地说要抢他女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再者,拓跋玥本身就是个隐患。
拓跋虞的性情更甚,就像草原上的孤狼一样,狡诈又阴险。
这世间能跟他一样心狠手辣的人,怕是只有拓跋虞那个狼崽子了。
这两个人一同来齐国,实在是过于棘手。
他因此,早已派上四军的精兵对雍熙宫加强了驻守,亦将汴京的宵禁提前,就是为了防止鹘国的人趁此做乱。
慕淮因着前世的事,对拓跋玥怀恨在心,一直想借她来齐这次,将她除之后快。
可她毕竟是鹘国公主,若在齐境丢了性命,鹘国大君定会同齐国撕破脸面。
而大齐现下属实不宜再与鹘国交恶。
拓跋虞这个狼崽子他也杀不得。
一是,将拓跋虞视若亲子和继承人的罗鹭可汗在鹘国地位颇高,鹘国大君都得给罗鹭可汗几分薄面。
最重要的原因是,若他杀了拓跋虞,那容晞一定会恨他。
纵是身为太子,他亦将权势牢牢地掌握在手,可他却仍面对着许多掣肘之事。
慕淮极度厌恶这种感觉,可又深知,为了大局着想,有些事只得忍耐。
若他不冷静理智,大齐将来的国运也会因此走下坡路。
这时,女人纤细柔软的手已然抚上了他的心口。
慕淮垂目看向了女人的纤手,待掀眸后,便见女人正用那双水盈盈的眼关切地看着他。
容晞温软地坐在他身侧,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心口,想要为男人将烦懣疏散。
她动作很轻,弄得慕淮的心口处痒痒的。
待心绪稍平后,慕淮瞥了眼身侧的女人,淡淡问道:“孤见你适才看那信时,笑得倒是挺开心。他写的就那么好吗?做甚要笑成那样?”
见男人还在纠结适才的那封信,容晞停下了动作。
她支吾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回他。
慕淮又语带嫌弃道:“词不是词,诗不是诗的,拓跋虞那小子连汉文都书不好,还好意思给你这个姐姐寄?”
眼见着男人凉薄墨黑的双目愈发凌厉,容晞终于知晓了慕淮做怒的缘由。
原来这男人竟是同他弟弟吃醋了。
容晞抿住了双唇,决意哄一哄吃醋的男人。
便柔声道:“夫君…阿晖他年纪小,又在异乡多年,少年的心思总会细腻些的…不是谁都会像夫君一样,意志坚强又杀伐果决,从不会被一些莫名的愁绪困住。妾身最喜欢这样的夫君了,妾身希望夫君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齐储君…亦会是,将来罩护大齐所有子民的天子。”
这话说得慕淮心中舒爽至极。
绝色美人用娇柔的嗓子在他耳侧不断讲着赞誉的话,试问哪个男人受了这待遇,能不欢喜?
慕淮唇畔掩着笑意,故做平静地问她:“在你心里,孤就这么厉害?”
容晞连连点头,动作就跟小鸡啄米似的。
她又细声回道:“是啊,夫君就是妾身的天,也是妾身孩子的父亲,谁都不及夫君在妾身心中的位置。”
慕淮终于失笑,他捏了下女人精致的鼻尖,无奈道:“嘴跟抹了蜜似的。”
随即,慕淮微微附身,小心地将侧颊贴在了女人鼓起的肚子上,似是想听听里面胎孩的动静。
容晞见慕淮消气,心中悬着的石子也终于落地。
她适才的那番话,实则也是提醒慕淮,二人既是已经成为了夫妻,那便是一家人。
姐姐成婚后,自是不会同以前一样,同弟弟走得过近。
另一缘由,是她一早便觉出,慕淮对容晖动了杀心。
容晞不知道慕淮想要杀容晖的缘由,却也想让慕淮放过杀她弟弟的念头,看在她的面上,饶他一命。
待慕淮起身后,容晞又绯红着小脸,对着慕淮的耳朵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男人边听着,唇角愈牵着,不经时,心中的怒气便全消了。
慕淮气消后,还觉得,自己在这磨人精的面前是真没办法。
这女人也没用多少功夫,就把他给哄好了。
待二人用过晚食后,太医按照往常的规矩,来东宫为容晞把脉问诊,顺带着提醒她要注意的事项。
当着慕淮的面,太医恭敬地将指搭在了容晞白皙的纤腕上。
待他微微侧首,细细察着脉象时,容晞却觉得很不自在,
待太医诊完脉后,刚要起身向慕淮复命,却无意间与太子妃的视线对上了。
二人飞快地错开了视线,彼此都觉尴尬,且心存芥蒂。
容晞尤甚。
自上次她设计害翟诗音那事过去后,慕淮仍让这位年轻太医照料着她的胎孩。
容晞不敢说什么,那太医是慕淮的人,自然不能对慕淮这样的煞主有所隐瞒,更何况那时她看出了太医的纠结,不再威胁他,许了他同慕淮说了实情。
上次那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容晞却愈发觉得,她也该培植些自己的势力了。
她的身侧,应当有个同叶云岚一样医术高超的医女,为她所用。
往后的日子,用到这样一个人的地方会更多。
还有个缘由,太医出于职责,每每来看诊时,还要询问她和慕淮的房|事。
她面子终归是薄,不太能接受太医一个外男,同她一本正经地讲这些隐晦的事。
待慕淮去书房处理政务后,丹香看出了容晞的心思,边伺候着她拆解假髻,边道:“主子最近总是提起要寻个医女,但这胎一直是太子派来的太医在照料,若临时换个医女,怕是对您的体质不大熟悉。奴婢觉得,主子近日得空可上尚药局去看看,看中哪个医女,还可考察一段时日。若觉人品过得去,再做留用。”
容晞赞许似地点了点头,回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丹香最近比之前更长进了,心思也谨慎了许多。
实际昨日被慕淮处置的宫女碧梧,也是个伶俐的丫头,容晞本想着再将她考察一段时日,却没想到她因碎嘴碍到了慕淮的眼,也是有些可惜。
思及此,容晞微微颦了眉目。
慕淮倒是没同她说,这碧梧到底要往哪处递消息。
但她出身不高,却如雀登枝头般成了太子妃,宫中若有人因此眼红嫉妒她,倒也如常理。
容晞又问丹香:“你我二人在碧梧面前,没多说过什么话罢?”
丹香忖了忖,回道:“应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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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熙禁城在旭日的笼罩下,景色姝绝。
容晞一早便派丹香去了趟凝晖殿,准备今日去趟尚药局,好让丹香同尚药监提前打好招呼。
巳时刚至,容晞便乘辇到了尚药局。
尚药局的一众医女听闻太子妃要来此,俱都有些兴奋,甚至觉得连平日枯燥的工作都有趣了不少。
她们从未见过太子妃的容貌,却听说这位家世不高的太子妃生得极美,自是都想窥见美人之姿,想看看她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是否同传闻中一样,比仙子还美。
尚药局有个特殊的部门叫御药局,这御药局中所有的医女和宦官都只为庄帝一人做事。
御药局有一官职名唤尝药监,平素替庄帝亲自尝药,饮食亦不可吃辛辣重口的食物,必须保证饮食的清淡,才能通过品尝药材查其药性。
容晞听闻,本来庄帝还有意图在尚药局中再增设一个东宫药藏局,让这药藏局专门为慕淮服务,慕淮却推拒说不用。
尚药监很热情地陪着容晞参观了尚药局内的各室各处,不由暗觉真是时移世易。
数月前,她还以为这太子妃会是翟家那位大小姐来做,上次皇后还领着翟家女来尚药局熟悉宫务来着。
却没成想,今日这太子妃早已换了人选。
而翟家也成了没落氏族,那翟小姐也因心思恶毒,竟下巫蛊咒人,死得极惨。
皇后也终日在未央宫中,不得而出。
容晞之前同现任的尚药监打过交道,知道叶云岚在世时,这位尚药监对她还是很照拂的。
她边看着细细挑拣药材的一众小医女,边状似无意地同尚药监提起了叶云岚,问道:“听闻几月前,这尚药局中有一司医竟是自缢了?”
尚药监听罢,自是想起了叶云岚那个勤勉且胆怯的小医女,神色也流露出了几丝伤感。
她语带唏嘘,回道:“回太子妃,确有这么回事,那司医其实也没犯什么大过,只是匿了几味药材。若要是被臣发现,训斥几句罚几月俸禄便也是了,可那司医藏的药赶巧不巧的,竟是被皇后的侄女查出来的。许是她面子太薄,被皇后的人训斥了几句便自缢了。”
尚药监回想起叶云岚的尸身时,不禁眉目一动。
她纵然不是仵作,却也知道,叶云岚脖子上的勒痕很怪异,那么重的痕迹不像是被吊死的,而像是被勒死的。
可这些话,她自是不方便对怀着身孕的太子妃讲。
容晞自是知道叶云岚死因的真相,想到翟诗音虽亡,但皇后却还好好的,仍觉如鲠在喉。
她岔开了话题,又柔声问向那尚药监,道:“那…这司医的位置被何人所补?”
尚药监恭敬地回道:“那司医生前在尚药局有位交好的医女,名唤周荇,医术和识药能力都很出众,后来就由她补上了。前阵子德妃来,还赞了她的医术。尚药局有个奉御年岁不低,明年可能就要出宫了,若周荇不犯大错,兴许就是下一个奉御。”
周荇?
容晞回想了一番,云岚好像是同她提过这样一个人,貌似在尚药局中,她二人的关系是不错。
周荇同叶云岚亲近,容晞自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她对尚药监道:“我正好缺一位近侍的医女,听药监适才所讲,这周荇应是个颇有才干的人,还请药监将那医女唤到这处,我想见见她。”
尚药监恭敬应是,立即派了个医女去隔壁的药室将周荇唤到了这处。
其余小医女听到了太子妃和尚药监适才的对话,都有些羡慕周荇,她本来就比她们的职衔都升得快,今日竟还撞了大运,被太子妃看中留用。
好运气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
周荇至此后,恭敬跪地,边施礼,边语气沉静道:“奴婢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容晞温和道:“起来罢。”
她用那双桃花美目上下打量着周荇,觉她处事淡定沉稳,相貌也很朴实,觉得此人可堪一用。
丹香站在她身侧,也在用眼上下打量着周荇。
容晞倏地想起了丹香昨夜的话,重新用人,确实得再仔细观察一阵子,不能完全信任。
再说,周荇的医术到底行不行,她还得再考察一番。
但是总归,这周荇的医术是不会超过慕淮选的太医的。
容晞对尚药监道:“明日起,便让周司医于每日巳时时分,跑一趟东宫替我诊脉。”
尚药监笑着应是,还说定会嘱咐周荇不要迟了。
见周荇无甚反应,尚药监还斥了她一句,道:“还不快谢过太子妃,赏了你个好差事都不知道,真是个傻丫头。”
周荇听罢,立即对容晞恭敬道:“奴婢多谢太子妃……”
待容晞和丹香离开尚药监后,一群小医女趁着午休的时当围到了周荇身侧,都是一脸的羡慕。
——“周司医你可真有福气,竟是被太子妃看中留做近侍。”
后面的话,那小医女及时掩在了心里。
如若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若周荇能在太子妃身侧做事出众,那等现在这位尚药监年迈出宫后,这周荇便会是未来的尚药监。
周荇听罢那小医女的羡慕之语,表情却仍是很平淡,更说不上是欣喜。
她的表情,就好像是一早便预料到容晞会让她来东宫近侍一样,淡然又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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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尚药局出来后,容晞并不欲再乘辇归东宫,而是决意多走动走动,便让侍从跟在了身后,准备奔着东华门处去。
原本主仆两个愉快的说着东宫近日的琐事,却没成想,竟是在宫道上撞见了一袭绛紫华服的淑妃。
淑妃虽然上了年岁,但胜在保养得宜,远远观之,看不清她面上的细纹,只觉得她皮肤很白,倒像是三十出头的美妇。
丹香瞧见淑妃,神色不大好看。
容晞虽然也不愿在宫道上碰见这位娘娘,但到底淑妃也算她的长辈,待淑妃离她愈近后,容晞还是面色平静地同她互施了平礼。
想起这几次在皎月宫同淑妃言语的交锋,容晞暗觉,淑妃应该识趣,不会再刻意与她在宫道处假意寒暄。
容晞微微颔首,便要留丹香离开这处。
淑妃见她要走,却扬声唤住了她:“太子妃留步,本宫有话想同你说。”
容晞顿住了步子,猜测着淑妃的意图。
淑妃这时转身,款款地迈着莲步,走向了她。
容晞表情平静,并未因淑妃奇怪的举动而变了神色,但嗓音终是不易察觉地冷了几分。
她道:“我看得出淑妃娘娘并不喜欢我,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淑妃娘娘也该懂得这个道理。既是不喜欢我,那便同我保持距离罢。我住我的东宫,你住你的琦霞宫,你我二人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岂不快哉?”
淑妃听罢,却是嗤笑了一声。
这容氏女的嘴皮子倒是厉害,还人和人都是相互的,直接明说她也讨厌她得了,还绕这么大一圈子做甚?
淑妃嗓音依旧如平日一样,听着阴阳怪气的:“太子妃这还没当上皇后呢,大着肚子就往内诸司跑,还真是心急。皇上安在,未央宫那为皇后娘娘也好好活着呢,你存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淑妃实则是在指栽容晞不孝顺。
现在就盼着庄帝死,自己好能早早当上皇后,要不然也不能心急到现在就往内诸司跑。
丹香看不过眼,她恭敬地对淑妃施了一礼,随后道:“淑妃娘娘,您这话不是污蔑我们太子妃吗,太子妃来内诸司,本来也是身为东宫正妃的本分。再者德妃娘娘暂代凤印后,也有意提点太子妃,一直在教她打理六宫诸事……”
“——啪”的一声。
丹香话还没说完,便被淑妃扬手打了一巴掌。
原本就是个卑贱的奴婢,竟还敢教训起她来了。
更何况,这碎嘴的奴婢竟还提到了德妃。
淑妃本就因为德妃的权利越过了她而心生怨怼,没想到这个贱婢还要戳她的痛处。
“贱婢,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宫?”
丹香将脸别过了一侧,捂着微肿的脸颊,表情却是坚毅的,丝毫都未掉眼泪。
容晞见丹香被打,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终于露出了几丝冷色。
淑妃厉声道:“太子妃还是管管你的奴婢罢,这般不守规矩,敢顶撞主子,还怎么在宫里替你办事?”
容晞却未对淑妃的话有任何表示。
她不做怒,亦不向淑妃底下身段,单将一脸怒容的淑妃晾在地上。
自己则握住了丹香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别怕,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丹香将手从脸上移下后,容晞见她脸上的指印不浅,美目又凝了几分,语气却还算温和,对丹香道:“回去用冰敷一敷,再涂些膏药,明日便能消肿。”
丹香感激地对容晞道:“……多谢太子妃关切。”
侍卫们已经围了上来,可到底淑妃是庄帝后宫中,位分较高的妃嫔,他们不敢轻易对淑妃如何。
淑妃静等着容晞跟她道歉,向她低声陪不是。
却没成想,容晞竟是也扬手,“啪——”的一声,打了淑妃身侧大宫女一巴掌。
那大宫女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
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妃竟是突然打了她。
那宫女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淑妃。
淑妃怒极,责问容晞道:“你这是在做甚,本宫身侧的宫女又没有招惹你,难道你只是想单纯泄愤,未免也太幼稚。”
容晞表情冷淡,沉声问那宫女:“你适才见到我时,为何不问安施礼?”
淑妃的大宫女一愣,因是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备而来,所以她自是没将太子妃放在眼中,也就忘了要对太子妃施礼问安。
而容晞身后的宫女和侍从,见到淑妃时,可都是恭恭敬敬地向淑妃施了礼。
大宫女面色一白,自是无话可答。
只听容晞冷声对淑妃道:“淑妃娘娘既是这么喜欢替我教训奴婢,那我也合该礼尚往来,帮您也教训教训您不守规矩的宫女。我打她,不过分罢?”
“你……”
淑妃一时失语。
果然,这个容氏女是个跋扈的,跟她以前的主子俞昭容一样,都是恃宠生骄的货色。
容晞睨了淑妃一眼,不愿与她再过多纠缠,只当自己倒霉,竟是在半路撞到了她。
淑妃专门来挑刺,不肯息事宁人,她打淑妃的宫女,一是为了还丹香那一巴掌。
二则是,她现在身份不同,身为东宫正妃,虽然是淑妃的小辈,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受她的欺辱。
慕淮也不会希望她在外面畏缩。
若就这么忍了下去,慕淮身为储君的威信安在?
容晞刚要同丹香离开这处,淑妃却又唤住了她,见容晞不停步,她飞快地走到了她和丹香的身侧。
眼见着淑妃有些丧了理智,那些侍从再不能坐视不管,却也没拔刀,只是将淑妃拦在了容晞的身前。
淑妃竟是露出了失常的笑意,对容晞阴笑道:“你别太得意,别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你的那些底细。你以前是谁,在谁手底下做过事,又是怎样为了在这宫里活着,将你那张脸蛋用易容术遮掩。桩桩件件,本宫都一清二楚。”
丹香的表情骤变,仍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太子妃,真的是以前的那位容姑姑吗?
容晞面色未变,她父亲既是翻了身,那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倏地明白了,为何淑妃总往未央宫跑。
淑妃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过往,知道的这些,怕都是未央宫的那位告诉她的。
原来皇后早就猜出她的身份了。
容晞往淑妃身前走了几步,面上也显露了笑意,嗓音依旧如春风般和煦,且娇柔动听:“你合该清楚,是太子将我寻回宫的。所以,娘娘纵是知道这些,又能耐我何呢?劝淑妃娘娘好自为之,莫要再招惹我,纵是你将这些都传了出去,对我也是毫无影响,别人反倒会嫌你碎嘴。”
最后二字,容晞加重了语气。
淑妃冷嗤一声,看着容晞和一众侍从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容却是愈发得意。
她还不知道,从前与叶云岚相熟的周氏司医,其实是皇后为她准备的夺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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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平十三年,旦月廿九。
此日为太史令择的吉日,亦是帝太子慕淮和礼部太常寺卿嫡长女容氏的大婚之日。
汴京金明池旁,人声鼎沸,车马填噎。
满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来观太子纳妃婚仪的百姓。
汴都官兵事先早就备好了无数的朱红杈子,防止百姓参仪时离皇家卫队过近,也用其将百姓分流,以免发生人人互相踩踏的惨案。
太子妃手执团扇,着华贵的大袖褕翟鞠衣,身披绛罗霞帔,二博鬓戴龙凤珠翠冠①,仪态端庄,雍容风华。
虽说民众只能从极远处看见太子妃的侧颜,却仍能觉出,当朝太子妃是位艳杀四方的绝色美人。
太子则头戴通天长冠,着一袭大红色的重制冕服,容貌清俊,气质矜傲,可谓龙章凤姿。
单看容貌,二人绝对算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待从金明池上的三虹仙桥上行完亲迎之礼后,太子妃便在太子的搀扶下,乘上了华贵的三辕卤簿辂车。
两侧护送的官兵就多达数百人,前面开路的官兵着红衣,中间护送的官兵着青衣,而辂车后的官兵则着蓝衣。
往雍熙宫驶去的队伍可谓浩浩荡荡,太子妃端坐在辂车笠式的金色宝顶下,也可让御街廊下的百姓观其风采。
太子则骑赤红宝马,在辂车前慢驰着。
待皇家亲迎的队伍渐远后,金明池旁的百姓却仍未散去,因为太子一早有命,今夜会在金明池旁燃绽烟火,供百姓赏乐。
金明池的周遭本就是汴京有名的夜集之地,平日就热闹,今日更是人山人海,还没到夜中就满地都是人。
——“我朝太子生得不仅芝兰玉树,俊美无俦。这做储君还不到一年,于各郡剿匪之举已是颇有成效,又严惩了祸国殃民的贪官翟卓,现下又颁布了新的法令,减免了农民的税赋,当真是位贤明的储君。”
“太子未继嗣时也不差,曾伐缙为我大齐开阔了疆土,亦重肃了大齐科举的公正。”
拓跋虞听着身前两位汴京百姓对大齐太子的称赞,却是嗤笑一声,神色不大好看。
拓跋玥在一旁见拓跋虞如此,正要打趣他几句,却瞧见了一旁卖甘草凉水和冰糖梨汁的摊子。
拓跋玥双眼一亮,对拓跋虞道:“快,给本公主些银钱,本公主要好好尝尝这大齐的小吃。”
拓跋虞徇着拓跋玥的指引望去,随后冷睨了拓跋玥一眼,不悦道:“事真多。”
这般说着,却还是蹙眉将银钱递给了拓跋玥。
拓跋玥将装着大齐银钱的锦袋往手中颠了颠,抛掷半空后又一把抓住,飞快地往那铺子奔去了。
拓跋玥肤色偏深,与地处南方的汴京少女不同,肤色呈现的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立体深邃,眼睛也是黑亮亮的,纵是穿了中原服饰,也能被人瞧出是异族人。
拓跋虞想趁此将拓跋玥甩在身后,却没成想拓跋玥买完糖水后,又在一旁的摊子上挑了数样的点心,她命身后的侍从拿好后,便又飞快地跟在了拓跋虞的身后。
拓跋虞蹙眉看了拓跋玥身后的侍从一眼,心中暗道,买这么老些也不怕吃坏肚子。
不果这拓跋玥实在讨厌,吃坏了肚子甚好,就能不再缠着他了。
拓跋玥凑到拓跋虞身前,她看着少年阴沉的面色,嬉笑着问道:“适才在金明池旁看大齐太子的婚仪,我看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就连我也看得很兴奋。单你一个怪类,站在其中阴着脸,脸色难看死了。你说,你不是不是思|春了,看人家娶美人,你也想娶了?”
拓跋虞横了她一眼,在心中暗骂着滚蛋。
但对方到底是鹘国大君的亲生女,是鹘国公主,他也不好直言这些粗鄙的话,只得继续用那双锐利的眼睨着她,不发一言。
这时,汴京天际突然响彻起金雕的唳鸣之声,惹得汴京百姓纷纷仰首观之。
这金雕原本是塞外才有的猛禽,如今竟是出现在了地处中原南方的汴京上空,自是惹得一众百姓啧啧称奇。
拓跋玥见拓跋虞并不理睬她,又自顾自地道:“虽说那太子妃的衣服将她的肚子遮掩了一些,但是我从远处瞧着,她孕相还挺明显的。”
拓跋虞听到孕相二字时,神色微变。
姐姐有孕了?
她竟然怀了慕淮的孩子?
拓跋虞虽无法确信此事的真假,却见天上金雕已然飞远,他忙吹响了手中的骨哨。
这哨声是只有金雕能听见的哑哨,但那金雕离他属实过远,还是没能听见主人的召唤。
只见那金雕飞至了太子亲迎队伍的上空,并用那双金黄的眼,瞄准了骑在马背上的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