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窗外细雪溶溶,夜静得似是能听见落雪之音。
慕淮头枕于美人双膝,闭目浅憩着。
容晞如丝绸般柔软的长发将男人半裹,慕淮此时懒洋洋的,虽然憩着,但在昏暗的烛火下,深邃的眉眼依旧矜傲。
她突有种,在抱一只狮子的错觉。
她将手抚在了男人的脸上,顺着颧骨,摸到了下颌。
慕淮脸部线条冷硬,处处生得精致俊朗。
平素同他的敦伦**,她不敢拒绝,亦不迎合。
今夜却将她习得的媚君之术尽数用到了男人的身上。
慕淮很受用,现下的神色带着餍足。
容晞的手停在了他的下颌,慕淮觉她柔腻的手心异常冰冷,起身后便将女人拥入怀中,想用自己的身子将她焐热。
天虽是冷的,但这寝殿里有炭火很足的熏炉,还有防寒的地龙,这女人的身子怎么还是这般冷。
容晞柔顺地靠在了慕淮的怀中,慕淮见此低笑,轻声道:“你今夜很不同。”
今夜的她,便像只专索男人性命的娇媚小妖,他多次想反客为主。
主导之权夺回手中是易如反掌,但他却耐住性子,想看看此女到底能使出多少手段来。
胸臆处传来女人甜柔的嗓音,容晞细声在他怀中道:“殿下要早些睡,后日您还要去钦州,最近您也很累,不可太操劳。”
缙国亡国后,被一分为三,改为钦、永、循三州。
而这三州中,钦州的地界最大。
慕淮回味着适才的种种,微抿薄唇,又道:“你再伺候我一次,这次我来,然后再睡。”
男人的声音十分正经,容晞不禁失笑,却还是低声道:“可奴婢今夜累了,不想了。”
慕淮隐隐觉得,容晞的身体比平日虚弱了不少,他默然不语,随后搂住了女人的腰肢,算是应了她的请求。
觉她小腹微隆,不禁问:“你近日,是不是吃胖了?”
容晞嗯了一声,回道:“是有些吃胖了。”
可她别处看着倒是没胖,光肚子这处胖了,慕淮觉得奇怪。
他闭目,又道:“睡罢。”
许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容晞觉得此时的慕淮虽算不上温柔,却也平和了不少,她心中难得没有惧意。
容晞在他怀中,小声道:“殿下若日后成婚,要对妻子温柔些,不可总是行事霸道。”
慕淮想必是困极,竟是只道了声嗯,并未斥她话多。
容晞不喜别人说教,可今日却大着胆子,难得同慕淮说起教来。
她见慕淮不语,又自顾自地道:“对妾侍也是,女儿家心思重,面子又薄。殿下日后娶的又都是些名门贵女,她们自幼被娇养长大,又是殿下的枕边人。若殿下不加注意,让她们暗生嫌隙,难免家宅不宁。后墙失火最是可怕,许多家族都是因着这个被毁的……”
慕淮听罢倏地睁开了双目,这女人平日话极少,他问她话时她才会回,怎的今日恁多话?
她嗓音娇嗲,叽叽喳喳地低语倒像只小雀鸟。
慕淮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嗅着她身上令人安沉的少女馨香,回道:“没纳妾娶妻的心思,这几年都没有。”
“可殿下日后终会娶妻生子的…奴婢…希望殿下姻缘美满,过的顺遂。”
容晞突地想起了翟诗音,宫里近日纷传,说她很可能就是慕淮未来的妻子。
她前日见过她,翟诗音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配的上慕淮。
可她却想象不到,翟诗音陪慕淮度过一生的画面。
容晞还要再语,慕淮已然以吻封缄,堵住了她的嘴。
她那一声声的殿下唤得,直想叫人将她这只小娇莺扑在身下。
慕淮将她的脑袋扣在了他的肩头,命道:“睡觉。”
容晞闭上了嘴,也阖上了双目。
慕淮脾气差些,但凭心而论,做她主子还算可以。
到如今这局面,也有她的错。
她错在,一不该对他生出女子情思。
二不该如此不谨慎,忘饮汤药怀上了他的孩子。
单做奴婢,只有奴对主的心思,便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
好在,她终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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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离开汴都,去了钦州后,容晞走在宫道上,恰巧看见了二公主慕芊。
她掐算着时辰,紧了紧粉拳。
慕芊瞧见了她,一看到容晞,她便想起慕淮。
母妃李贵妃虽未死,却是生不如死。
这一切的一切,她纵是傻子,也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容晞故意低敛着眉目,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须臾间,只听见慕芊身侧提着小食盒的宫女惊呼了一声。
里面的药洒了一地,一截千年老参横亘于地,正被地缝里的蚂蚁啃噬着。
慕芊见李贵妃的参汤洒了,杏眼蓦地一戾。
她用那双裹着纱布的手,要扯打容晞的发髻,容晞护着小腹,边低声认错,边任由她扯着。
——“住手。”
慕芊止住了动作,却仍未松开容晞的发髻。
皇后乘凤辇而至,她嗓音端淑不失威严,制止了一切。
凤辇落地后,翟诗音亭亭地站在皇后身侧,与容晞对视了一眼。
皇后道:“二公主先松开那宫女的头发。”
慕芊咬牙,回道:“恕儿臣不能,这贱婢打翻了我母妃的汤药,实该挨上几十个板子。”
皇后声音冷了几分:“再有过错,你是堂堂公主,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扯一宫女的头发,成何体统?”
慕芊终于做罢,松开了容晞的头发。
皇后仍坐于凤辇,眸色无波地扫了一眼容晞,又道:“一个宫婢,办事不利,行事毛躁,撵出去便是了。”
翟诗音听后唇角微牵。
皇后又问慕芊:“如此,二公主可满意?”
慕芊睨了一眼容晞,咬着牙道:“赶紧将这贱婢撵出去,儿臣不想在宫里再看见她。”
皇后的大宫女听后,神色却是微变,她在皇后耳侧低声道:“娘娘慎重,此女…是缙王的人。待缙王回来后,若发现此女被撵出宫…定会…定会……”
皇后神情不悦,当着众人的面,道:“本宫是后宫之主,撵走一个宫女,还要经由缙王同意吗?来人,派侍卫将这宫女亲自送到长宁门,将她撵出去!“
语毕,容晞心中悬着的石子终于落了地。
她出衢云宫前,便将这些年积攒的银钱都悄悄揣在了怀中,现下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少顷,有二侍卫至此,要将她架走。
容晞轻声道:“我自己会走,不劳二位了。”
那二侍卫便松开了容晞的胳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宫女走得这般痛快,没哭没闹,倒替他二人省了力气。
很快,容晞便在侍卫的看视下,走到了长宁门处。
还未出门时,翟诗音至此,待走至容晞身侧后,她命近侍丫鬟递了容晞一沉甸甸的锦袋。
翟诗音道:“容姑姑慢走。”
几日前,她亲自见了容晞。
凭直觉,她便觉得此女同缙王慕淮的关系不一般。
虽说此女相貌平庸,但是肤色白皙,声音甜柔。
这日日夜夜同慕淮相处,近身伺候他,二人难免会生出些感情来。
再说此女能在缙王身侧站得住,这手段也定是不一般。
她嫁予慕淮前,不希望他身侧有这样一个女人。
容晞收下了那锦袋,这是她同翟诗音事先讲好的。
她许她钱财,她离开。
日后她要独自养育孩子,她希望孩子过得好,钱是多多易善。
容晞对翟诗音道谢后,便毫无眷恋地迈过了长宁门的门槛。
翟诗音看着容晞纤瘦的背影,美目微微觑起。
这容姓宫女左不过就是一长相平庸的婢子,离了这雍熙宫,慕淮寻不到她,很快便会做罢,没多久就会将她忘了。
而她,生的貌美,家世又高。
慕淮纵是再矜傲,她使些手段,他早晚也会对她生出好感来。
她就不信,她搞不定慕淮这个男人。
夕日渐坠,暮色四合。
容晞离长宁门渐远,都说长宁门不远处的瓦子最是热闹。
现下天色渐暗,车马填噎,人头攒动。
容晞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有泪光涌动。
她想,是久违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