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悬挂山水画或者油画的客厅,一台老式彩电,播放新闻联播,一张老旧沙发,坐着一大一小,大人拿着本相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幼稚的《七龙珠》漫画,而小孩手中则捧着本相对她这个年龄来说太过沉重和晦涩的《尼采哲学》,一大一小各自阅览,互不干扰。
“心羽,你读几年级了?”看完一本《七龙珠》的中年男人随手拿起一本《死神》,问了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白痴问题。这家伙就是叶天南,一个敢带漂亮娘们回家、被女儿发现后还若无其事的混账父亲。
“五年级。”叫心羽的小女孩也不觉得荒唐,一本正经回答。
“不让你跳级,不会怨老爸吧?”叶天南盯着漫画漫不经心道。
“你叫我要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对于如何都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我知道该如何自动忽略,所以不怨你。”应该叫做叶心羽的小女孩老气横秋道。
“傻孩子,尽人事知天命不是这么理解的。”
叶天南放下相对女儿手中《尼采哲学》来说太过单薄的漫画书,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叹了口气,似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他知道自己从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做才是称职的父亲,回头一想,似乎稀里糊涂就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爸又做妈地给心羽拉扯到这么大,说不容易也不对,可真说有多难,也确实说不出口。
“老爸,以后别总吃安眠药。还有,我给你买了根绳子,你不方便出门晨跑和健身房锻炼,就在家跳绳吧。”小女孩目不转睛阅读那本兴许绝大多数成年人都看不懂的《尼采哲学》,也许是坐姿的关系,后背微微伛偻,让她显得更加老成。
“听你的,我们家心羽最大。”叶天南爽快笑道,眼睛中有点晶莹的东西在悄然闪烁。
虽然这个家,其实也就两个人而已。
叶心羽抬起头,灿烂一笑,那双原本晦暗的眼眸也一点一点明亮起来,漂亮而璀璨。
云寒一定会诧异这孩子也会有如此阳光的一面。
……………………
长沙国家湿地公园离云寒目前所居住的位置相差不到5公里,是罕见的城中次生湿地,是目前国内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集城市湿地、农耕湿地、文化湿地于一体的国家湿地公园。
当然,这是纯官方语调的言辞组成,生硬而空洞,其实从最早有专家学者提出西溪湿地这个口号到04年长沙市政府正式批复《长沙市西溪湿地保护区总体规划》,周天便一直在研究这个专题,甚至可以说随后几年政府和投资方的一系列策划活动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这家伙当年有足够的启动资金,西溪湿地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啊。”
周天站在西溪湿地一座木桥上感慨,身边还有沉默寡言的盘古。
“找我什么事情?”盘古皱了皱眉头。
“关于叶天南。”周天收回思绪,沉稳的说道。
比周天将近高出一个头的盘古两道剑眉愈加严峻,手心贴着那柄云寒送给他的锋锐刀片,站在桥中央,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云寒让我杀,我便杀,有什么好商量的。只需要给我时间地点就够了。”盘古冷声道。
“没那么简单,盘古,知己知彼,不独兵法,处人处事一些少不得底。”
似乎知道盘古对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周天自嘲一笑,“我最近在暗中调查飒飒那个三叔,只可惜我只能做些很外围的收集,不能打入核心圈子,东方魁这个长沙大混混也是个喜欢玩狡兔三窟的聪明人,真说起来未必就比叶天南简单,对外人从不大度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给云寒那么个机会,我怕关键时刻飒飒非但成不了云寒的救命符,反而会是催命符,过河拆桥的事情,谁不会做?历史多狡兔死走狗烹的鸟事,最好也就是杯酒释兵权,极少有知恩图报的仁慈上位者。”
“你的意思是东方魁这人有可能利用完云寒后再对云寒不利?”盘古询问道,目露杀机,他不聪明,但这不代表他笨。
周天点点头,不过这仅仅是这是最坏的结果,他只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每次赌博都是背水一战,输不起,更不想死,所以他必须替云寒更谨慎地通盘考虑一切,例如他在思考如何从叶天南嘴里掏出能制衡东方魁的内幕,在想是否能够完整接收叶天南的所有肮脏证据,还需要头疼怎么去帮云寒解决掉叶心羽这个尾巴,一切环节,都不容有遗漏过失。
“要不然,一起杀了?”盘古沉声道。
周天愕然,低下头紧皱眉头陷入沉思,貌似在思考这个胆大包天的建议的可行性。
………………
傍晚,从月亮岛回到小区的云寒看到几个老人在下象棋,便蹲在一旁观棋不语,抽完一根烟的时候看到叶天南的女儿放学回家,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被沉重的书包压得微微伛偻,一张清秀的脸庞,瞧不出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城府或者成熟,书包外挂着一只小女孩都会喜欢的小熊,任谁看都觉得这只是个稍微不那么外向的普通孩子,都会理所应当地猜测她书包中会藏有一两本类似《最小说》或者《千与千寻》的书。
云寒眯起眼睛望向这个叫叶心羽的孩子,资料显示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考试就始终在中游徘徊,从未参加过类似芭蕾、钢琴或者书法之类的辅导班,也没有流露出一点相关的天赋才华,不孤僻,但也没有死党,老师的评价无非都是“才能一般,老实听话”之类的语调。
叶心羽回到家把书包放下,然后拿出一把钥匙走出房间打开楼顶铁门,一个让人惊讶的菜园子呈现在面前,这是一个沿着废弃水箱搭建起来的简陋棚子,用一个个大泡沫箱装泥土然后种植蔬菜,底下垫有砖块,这里有攀沿竹竿的丝瓜、隐藏于茂密藤叶中的小冬瓜,还有一棵棵辣椒以及茄子和各色蔬菜,水箱顶还有一个鸽子棚,几只雪白的鸽子见到叶心羽都飞落下来,停在她脚下,一点都不怕人。
叶心羽蹲下来,察看冬瓜的长势,一部分泥土是她爸搬来,扩大规模后就全由她自己去搜寻,例如哪个地方道路拓宽或者工地施工她就会用面粉袋扛回一包包泥土,可以说这里每一处都是她的心血。她蹲在地上双手环膝看着尚小的冬瓜,一发呆就整整过了一个钟头。
站起身,她下楼回房做晚饭。
桌上有张纸条,是那个老爸告诉她今晚不回家要她自己小心,字不多,可每个字都写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
吃完饭,她洗刷完毕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打开台灯开始写日记,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周五天气有些阴沉老爸吃早饭的时候说“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能明白大致意思,也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老爸要我做个普通人,起码要很像普通人,今天的数学辅导老师依然在讲简单到无聊的分数,英语老师则依然用她那一口长沙语调的不标准口音教我们自我介绍,也许如果我告诉他们其实我刚做完今年的中考测试卷,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作怪物看待吧?老爸,这样我就会给本来就很累的你添更多麻烦,是不是?
辅导课回来的时候几个同学都在讨论《终极一家》的剧情,虽然我觉得她们又花痴又幼稚,可我还是装出很喜欢的样子,虽然我甚至不知道让她们尖叫不止的飞轮海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一个据说是我们学校大队长的傻瓜耍了个三步上篮,然后很白痴地朝我们微笑,于是我很配合地露出害羞神情,结果那个智商估计不超过90的家伙就打得更起劲了,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吐啊吐。
嗯,老爸,其实我今天还在生你的气,因为你带女人回家,你答应过我不随便带别人回家的哦,好吧,我知道你压力大,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不过等菜园里的丝瓜成熟了,罚你给我做顿丝瓜炖排骨吧。
今天在小区看到新邻居在看别人下象棋,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喜欢抽烟,算了,这种问题我也不想知道答案。
好了,今天就写到这里。
最后,老爸,记得要等心羽长大哦,别忘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因为我想保护老爸,不想老爸你需要每天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老爸,这本就是个充满不平等的社会,畸形也好和谐也罢,那些不是小羽能够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欠我们的,等女儿长大后会加倍的从他们那里得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