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国际大酒店钻石露台,云寒一走出电梯,身材魁梧的方叔就带他走向露台,食客众多的自助餐厅和中餐大厅与空荡荡的钻石露台构成鲜明对比,玻璃门口站着两个神色彪悍的男子,透过玻璃云寒能看到那个始终追求鹤立鸡群的中年男人,飒飒的三叔,今天他很随意穿了件t恤,露出一大截狰狞纹身的粗壮手臂,加上手中那柄古色古香的《清明上河图》折扇,最终便是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个在长沙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中年男人也没有抬头,随手抛出一只烧烤并没有熟透的鸡翅给云寒,云寒接住它,却没有呆滞犹豫或者手忙脚乱,而是在方叔的讶异眼神中径直坐下后继续烧烤,终于这位三叔瞥了眼云寒开口道:“不错,我赏你一块鸡翅那是你的运气,接下来就得自己动手,毛主席说得好,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年轻人,我一个只有初中毕业证书的粗人也懒得跟你讲大道理,我手下百多号人,没一个是在我眼皮底下混日子的。”
“飒飒也不会看上只会厮混软饭的孬种吧。”
云寒平静道,咬了一口鸡翅,因为是第一次吃自己烧烤的食物,烟熏味让他舌头有点不适应,但很快被忽略不计。他知道接下来会有太多的第一次和不适应,都得一个人扛下来。
“有点意思。”
飒飒三叔微微发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城府不错的年轻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这语气这姿态让他有点不舒服,也许是习惯了下面小弟和旁人的敬畏,突然冒出个言行平淡的云寒,使得他也开始不习惯起来。不过他倒没有无趣到这么点疙瘩就大发雷霆,几十年荣辱起落下来再暴躁的脾性也会磨得如鹅卵石般圆润。他示意跟了他十多年的方德坐下,终于开始正视云寒,眯起眼睛,身材矮小的他短小精悍,犹如一头伺机噬人的豹子,含有深意道:“可很多事情嘴皮再厉害也没用,对付一个泼妇你骂得再凶也没在床上干得她欲仙欲死来得实际。”
“既然要跟三叔混,就没打算做缩头乌龟。”
云寒笑道,笑得很人畜无害,他其实心中相信钞票和女人远比拳头更有杀伤力,可这种话他当然不会没脑子到去跟用拳头打下一片天下的三叔理论,再者,他自己也知道某些时刻,强硬的武力才是王道。
一个强壮而蛮横的畜生死了心要玩你的女人,用法律你也许可以事后将这个家伙送进监狱,可这有意义吗?就算把那个王八蛋剁成肉酱能改变女人受伤的事实吗?万一这头牲口有点脑子又有家世,就等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吧。
云寒觉得拳头硬到一个程度,是可以代替所谓权谋的。
商朝所谓绝对的力量可以摧枯拉朽到令阴谋黯淡权术苍白,大致如此。
“打过架没有?”三叔略微嘲讽道,瞥了瞥身子骨只能说极其一般的云寒,他之所以对这个勉强称得上斯文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除了第一次见面见识到云寒的隐忍而非血性,还有就是有个很主观的理由,他很早就希望飒飒这丫头能找个能干架的大块头做男人,潜意识中他觉得那样的爷们才能保护一直看作女儿的飒飒。
“不少。”云寒这么说不能算是大吹法螺,他打架次数即使不能跟眼前这两个混黑道的男人相提并论,比起一般同龄人,确实能算久经沙场。
“捅过人见过血?”三叔冷笑道,显然不信神色从未流露凶悍一面的云寒会真跟人刺刀见血。
云寒点点头。
三叔愕然,再次打量云寒,似乎察觉自己有点小瞧了这年轻人,突然间,这位跟长沙形形色色人物都打过交道的男人脑海中想起一个家伙,一个比九爷手下那只笑面虎更伪善比七爷“军师”黄石山更书生气的同行,一个被不少浙江老一辈德高望重元老们倚重的年轻人,三叔轻轻皱起眉头,眼前的云寒貌似除了没有那鸟人那份指点江山的傲气,其它方面还真有点像。
摸了摸布满胡渣的下巴,三叔若有所思,手中那把清雅折扇打开又合上。
“要玩,就玩一票大的。”
啪,三叔一把完整打开折扇,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炙热,紧紧盯着云寒,笑容阴森,道:“小子,敢不敢杀人?”
云寒点点头,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那感觉就好像是这个三叔问他能不能帮飒飒破了处一般,所以云寒神情依旧没有波澜起伏,倒是三叔愣了许久,最终疑惑问道:“你确定?小子,你可别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道上的人都知道我说砍三条腿绝对不给人留玩女人的。你也别真以为湖南这里的黑道就真能只手遮天,露馅了,你可得真进去蹲大牢,说不定还得挨枪子,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我不急。”
“我等着三叔给我那个人的一切资料,从家庭成员到小蜜详细地址,再到饮食习惯、娱乐场所和朋友圈子,越具体越好,‘家伙’能提供吧,‘干净’的那种?”云寒神情凝重道,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废话,杀人越货的勾当,在法制社会下谁敢轻易触碰,不是急了狗急跳墙没几个脑子正常的人去碰这条高压线。
面对云寒很专业的询问,三叔感觉古怪,这家伙该不会本身就是个潜逃的要犯吧,不过骑虎难下的他还是点点头,道:“不用担心‘家伙’,都很干净,查不出蛛丝马迹,这点你不用担心。再就是我给你的资料绝对不会少,我不妨把话跟你挑明了,浙沪赣三个省份道上要这个人命的亡命之徒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恐怕到时候你到手的资料少说也有几十张,怎么,后悔了没有?”
“有点。”云寒老实道,他起初以为是个撑死在长沙有影响力的倒霉鬼,没想到是这么个颇有来头的大人物。
三叔猖狂大笑,很痛快了撕咬下一块牛排,道:“你还算老实,起码不是个滑头的人,这点我欣赏。其实你也别太担心,这个人来头说大也不大,只是个胆大包天的记者罢了,稍微有点后台,这几年吃饱了撑着专门搞了个南部沿海黑社会专题研究,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其实这个人自己也不个啥子善人,仗着点把柄就大肆玩女人搞要挟赚黑心钱出国赌博,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都看不顺眼的人渣,能活到现在,真他妈是个奇迹啊!”
“记者。”。”
云寒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个家伙如此遭人恨,记者这个无冕之王的行当中最见不得人的其实并不是狗仔队,而是那些偷偷采访企业或者名流掌握把柄后肆无忌惮要挟恐吓的牛人,这类人成天就在阴谋好算计中度过,生活刺激而危险,自然还有见不得光的巨大获利。
“我被这个王八蛋一连敲诈了四次,总计540万,钱倒是其次,这口气我可咽不下。”三叔阴冷道,粗壮手指紧紧扣着那柄折扇,手臂上的龙虎纹身愈加狰狞恐怖。
“期限是多少?”云寒轻轻深呼吸后问道。
“两个月。”三叔略微思索道。
“好。”
云寒沉声道,啃掉那只鸡翅后,他再没有拿其它烧烤。
只是他能够仅仅抓住一次机遇就不再依赖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施舍吗?答案需要时间,也许两个月,也许两年甚至二十年。
“方德,送他回去,等下我自己开车。”三叔挥挥手,他站起身来到露台边沿,摇着那柄折扇遥望着西湖风景。
等到云寒和方叔走出钻石露台,他才脸色阴沉地转身,喃喃道:“飒飒啊飒飒,你可是给叔叔折腾出一道大难题,难道接下来事情要发展到连我都无法掌控的地步?还是说趁早灭了这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苗头?”
把云寒送到小区门口,并没有下车的方德透过车窗望着小区内一栋栋老旧房子,似乎勾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等他收回思绪,云寒已经下车走远,摇下车窗,如今算得上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方德喊住云寒,挥手把这个被大小姐一眼看中的年轻人叫到车旁,含有深意道:“飒飒,现在的你要出头谋出位,这不难理解,可我们这趟水,不是现在的你就能看透的,一个不小心,会淹死人。”
“冒着淹死的风险说不定侥幸就能赢下赌注,总比一辈子在岸上做个混吃混喝的废物来得划算。方叔,你也有个必须这样刀尖讨生活的理由吧?”云寒从容笑道,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抛给方德,也不再废话,径直抽烟。
方德兴许是被云寒那根烟勾引起了烟瘾,拿出一根大中华,一处红灯停下来的时候,深深吐出一个烟圈,一看到几乎一无所有的云寒,他就想到曾经的自己,还有这些年看到的那些个一心出位却下场惨淡的年轻人,他突然有点期待,既然是大小姐看中的男人,应该会有点让旁观者出人意料的本事吧。
长沙国际大酒店,钻石露台。
“三叔,你叫我来这做什么?烧烤?这可不行,你烧烤的东西从来都太油腻辛辣,对皮肤不好,我可刚找到男朋友,得考虑形象哦。”一条深蓝色背带牛仔短裙搭配一件紫色中袖针织上衣的飒飒显得干净而妩媚,微开的领口惹人遐想,一头发梢微卷的柔顺青丝柔化她精致脸庞带来的冷漠气息,穿着高跟鞋足足高出三叔半个头的飒飒半开玩笑,在这个叱咤风云的黑道大佬面前没半点拘谨。
“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清楚你这闺女相中的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吧?真要泼,也得泼得让我不那么不情愿啊。”三叔笑道,他面对飒飒可就没有半点架子,外人面前从不离手的古雅折扇也随意放在一旁,望着飒飒这个愈大愈发水灵的孩子,满眼和蔼。
“你去调查一下不就知道拉,反正云寒本来就不是个复杂的角色,应该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飒飒做了个鬼脸笑道,一脸纯真模样。
三叔却是一阵心酸一阵欣慰,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和禁区了,看着她一步一步成长的他能看出她玩笑和随意背后的那一抹隐藏反感意味,他最近几年甚至觉得如果这丫头是个男孩,说不定东方家未来一两代人会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三叔,你不喜欢云寒,是吧?也对,这家伙没钱没貌的,确实很难让人第一眼瞧着舒服呢。”
飒飒似乎在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探讨这个尤其对她事关重大的事情,斜靠在护栏边上,望着一脸微笑作高深莫测状的三叔,她心中有一点忐忑,在家族中三叔拥有最大的发言权,大到基金股票房产购置小到鸡毛蒜皮的磕碰,都可谓一言九鼎,他如果不接纳云寒,那么好好先生的父母八成也不会同意云寒踏入东方家,这必然对她的一系列计划产生不良影响。
“跟我说说看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三婶最近都在看韩剧,对着电视像个神经病一样哭哭笑笑,我也知道你和那小子之间是不是也像韩剧那么有戏剧性。”三叔轻笑道,翘着二郎腿啃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腿。
“三叔,知道天一酒吧那次斗殴吧?”飒飒留了个悬念笑道。
他点了点头,这场风波就规模而言并不能入他法眼,可很多地方都值得深思,例如牵扯出的城家公子哥,还有沐爷那方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以及九爷事后的低调隐忍,真要深究下去,恐怕能挖出不少值钱的内幕。知道飒飒这孩子再如何卖关子也会老老实实解释一切,他也懒得追问,啃着腥臊无比的羊腿等待下文。
“那场风波的主角呢,就是云寒,而且我还从头到尾看到事情的全部,三叔,你是不知道,他当着笑面虎韩汝南用啤酒瓶捅人的姿态贼帅贼有气概,比起那些光有一张脸蛋的绣花枕头可好多了,老爸老妈就尽给我介绍一些没脑子的衰人。”
飒飒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三叔的神情,见他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致,继续道:“如果是你认识的谁这么牛烘烘我倒不会觉得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专门混江湖的年轻人狠一点那是他的义务,云寒可是个良民,我就喜欢这类看似不起眼的男人那种华丽爆发。”
三叔笑着轻轻的摇着头,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
“飒飒,问题是有些时候小人物再爆发再雄起也无济于事,到时候这个男人靠不住了,你怎么办?”他语重心长道。
“我不是还有三叔嘛。”飒飒撒娇赖皮道,眼中藏着连他三叔也琢磨不透的野心和炙热,显然他轻视了她对云寒的重视程度,他再了解飒飒,终究无法完全理解一个女人“癫狂”状态下的思维方式。
飒飒见三叔就是不明确表态,只好转身望向窗外,趴在栏杆上抽起一根烟修长淡白的女士烟,细眯起秋水长眸,那张桃花面孔有着跟面对三叔时截然不同的深沉和凝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