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悄悄的来临,像拉上了一道深蓝色的帷幕,下了班的许桦赶过来,明明来的很准时,却一个劲的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啦,老街太难停车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
乐乐讽刺他道:“别再显摆你有车啦,人家沈律师现在开的是宝马5系。”
我早就疑惑皓轩为何能开上如此昂贵的车,但他似乎并不愿解释,对乐乐酸溜溜的醋意视而不见。他搓搓手,着急的说:“好饿啊,菜怎么还没上来。”
许桦道:“是啊,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乐乐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她翻了翻大眼睛,抬手和许桦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衬的我和皓轩两个电灯泡亮的刺眼。
菜终于开始往桌上端,第一道是糖醋排骨,皓轩瞧瞧我,给我夹了一块,“宁书你瘦了,来,多吃点菜。”
乐乐搭上话,“来,这块肉多,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怎么也不肯说。”
许桦道:“宁书不说肯定有她的原因,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不太愿意和朋友分享伤心的事,年纪越大,越觉得很多话难以启齿,宁愿选择把它烂在心底。也许是我开始意识到我们每个人终归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朋友,只是那些在我们难受的时候陪我们聊闲话的人。”
他把我的郁闷上升到如此高的地步,我忍俊不禁,颓废的开了口,“小毛病,妇科病,医生说再不注意以后可能影响生育。”
乐乐一口橙汁喷了出来,呛的直咳嗽。
皓轩放下筷子,“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乐乐道:“再吃点吧,才吃了两个菜,老板娘盛情邀请你,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皓轩执意要走,“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他看向我,询问道:“宁书你走吗?”
乐乐抢先回答,“你让宁书吃饱饭,待会我和许桦送她,你去忙吧。”
皓轩说:“好。”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乐乐数落我道:“你怎么和皓轩说这样的话,不能生孩子对男人来说等于晴天霹雳,哪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你们一直追问,我说实话你还不乐意听,我也走了,你们慢吃。”
“你又要去哪里?”
“我身体不舒服,赶着回家吃药,许总监再见!”
乐乐发起牢骚,“一顿饭都吃不安稳,一个个的搞什么名堂。”
许桦幽幽的说道:“宁书,我说句不该说的,你得盯着皓轩,男人突然发家致富,必有深层次的原因。”
我望着皓轩的背影,再也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推开门径直追了上去,直觉告诉我,他着急去做的事同方才打电话给他的人有关系,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出租车尾随着皓轩开的宝马车来到一家酒店门口。酒店位于江城的开发区,四周人烟稀少,偶有几辆车从马路中央疾驰而过,酒店外观金碧辉煌,气派的矗立在黑漆漆的茫茫大地上。
我跳下出租车,走到大堂外观察皓轩的举动,他一路小跑至前台,像是问了包厢之类的问题,然后在一个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大堂深处。
我在门口静静的等,心扑通扑通的跳,为自己神经质的行为感到羞耻。然而我不顾一切的想知道皓轩到底在干什么,仿佛就此便能找到我们生疏的原因似的,我渴望又害怕得到真实的答案。
那会是一个女人吗,还是所里的男同事,当事人,朋友,或许我多心了,他真的为了工作。
多想又如何呢,我不正打算和他分手吗,只当死了个明白。
夜晚失去知觉般沉寂,我直直的依靠在冰冷的墙上,斜眼睨视黑暗与光明交接的地方,那里有一扇旋转门。天气预报说夜里会降雷阵雨,无数只飞虫正围着旋转门转圈,一圈接着一圈,好像人类的落寞成就了它们的狂欢。
它们上下舞动着,和出来的人热情的打招呼,和进去的人争抢旋转门里的空间。进去三拨人,出来五拨人时,皓轩半拉半扯着一个醉酒的女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女人醉的很厉害,一头卷发半盖在脸上,她几乎是紧紧贴着皓轩的身体。高档精致的酒红色丝绒套裙勾勒出完美的玲珑曲线,脚步迷离,身姿摇曳,如此一来,酒醉并没有使她洋相百出,相反徒增了几丝惊艳的风情韵味。
光看背影,我已经猜出她是谁,在华天律师事务所里,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的美貌和气质已深深让我折服。她在古代有个做将军的父亲,王羲之是她的公公,穿越到了现代,男人们依然前仆后继,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皓轩低声与谢律师言语,谢律师盈盈一笑,我的脑海里居然只有一个念头,她年轻的时候要美成什么样子。人真的好奇怪,越紧张越重要的关头,越容易掉链子,我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相拥而去,像是事不关己,无非在欣赏一个漂亮的绝世美女和她那帅气却年轻的小男人。酒店门口的香樟树飘落下冬天的枯叶,层层叠叠铺在光线昏暗的大理石上面,看上去干干痒痒。
他们噼里啪啦的踩在枯叶上,那是情梦破碎的声音,他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语言吧,她不会穿廉价的衣服,比我坚强,比我有地位,有身份,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向他寻求安全感。
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一道闪电携带着雷阵雨落了下来,我冷静的让门房打着伞把我送到出租车上,回到一个人的家沉沉的睡了一觉。
这是我和皓轩不再联系的第二十二天,不,应该是他没有联系我的第二十二天。南方已近暮春,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桌上放着一篮子枇杷,是赵柯去山上采访果农时带回来的,今年的雨水好像特别的充足,没完没了,没日没夜的下着,整个江城被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的有些苍白的干净。
赵柯有了新的搭档,是今年的毕业生,一个叫叶子的活泼好动的女孩子。中午吃饭时,她喜欢坐在我的对面,跟我分享她在做采访时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我常从她眉飞色舞的表情里看到去年的自己,坐在她的位置上,激动万分的对秦羽讲采访中的形形。
秦羽边吃饭边浅笑,如我现在对叶子这般。
我开始时常想起秦羽,在吃饭的时候,在写稿件的时候,在香芹姐让我帮她孩子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他对我的关照,和他在我身边时,整个世界和平美好,我只需做个会吃饭能睡觉的小傻瓜,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所有的回忆,从心头泛上来的都是无尽的暖意。
这段时间里,我和谢律师的助理姚跃搭档做了几期节目,之后换成了华天律师事务所里的陆之信律师。陆律师年近四十岁,和气幽默,与他沟通非常愉快。并且他的思路比姚跃更开阔深邃,他认为《细听夜话》不该局限于儿女情长,婚姻家庭,不仅关乎婚姻,更关乎家庭,于是他建议将主题扩大,拓宽节目的深度,这一提议得到了电台的认同。
今天我和陆律师约好在华天律师事务所碰面,他说将有一个特别的当事人过来,或许可以做档好节目。
我吃了点枇杷,起身赶往华天律师事务所,一点都不担心会和皓轩碰到,因为最近我去了几次,每次他都不在。曾雅大概知道我和皓轩闹了别扭,在我面前闭口不提他,却把话题转向了乔苗苗。
曾雅说,这个世上有两种极品女人,一种是外表清纯,骨子里渗着风骚;还有一种是外表风骚,骨子里却立着贞节牌坊,但她认为乔苗苗是外表和灵魂都风骚的不能再风骚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
也难怪她对乔苗苗咬牙切齿,乔苗苗在打入华天律师事务所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便以“刘太太”自居,在中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叫做“太太”的,农村里的惯称是某某家的,某某孩子他妈,或者是谁家婆娘,城市里的叫法稍微洋气一点,大多是谁谁老婆,谁谁爱人,而被称为“太太”的,至少要气质超群,贤良淑德,上得了厅堂,压得住场面。
我推开陆律师办公室的门,忽然觉得曾雅的描述是相当精准的。眼前的场景足以用“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来形容,我想我真的挺倒霉的,这种事都能让我碰上,脑袋一片空白,木讷的站在原地,脸烧的发烫。
乔苗苗正坐在刘主任的大腿上抱着他撒娇,见到我,急忙松手做掩饰,露出厌恶的惊鸿一瞥。刘主任理了理衣衫,朝我走来,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解释是多余的,我让他们意兴阑珊了。
“来找陆律师?”他平静的问道。
“啊,刘主任您在啊,对,我找陆律师”,我慌张失措的语无伦次。
刘主任笑起来,“不用紧张,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几年前就离了婚,苗苗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发展好的话,我们会结婚的。”
传闻千遍不及当事人一句肯定,我如听到天方夜谭般张大了嘴巴。乔苗苗气鼓鼓的冲到我面前,“陆律师在会客室等你,这是私人办公室,下次请敲门,这代表了一个记者的修养。”
刘主任阻止她道:“苗苗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宁记者说话!”
我甚感难堪,紧咬嘴唇弱弱的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错,打扰你们了。”
然后扭头走向会客室,陆律师果然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我直拍胸口,噎的喘不过气,他微微笑道:“走错地方了吧?”
“哪有啊,那明明是你的办公室,我看门虚掩着,顺手就推开了。”
陆律师笑起来,“撞见了就撞见了,别放在心上,我也闹过尴尬,过几天就好了。”
我吁了口气,看来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和乔苗苗一个办公室?”
“只有在所里干了五年以上的律师才有独立的办公室,可乔苗苗不愿坐在格子间,有独立办公室的律师又不肯接纳她,所以主任只好把她塞到我这里了。”
“你真是老好人哈,刘主任不担心你……”
“他无需担心我,除了我的妻子,我这辈子绝不会喜欢其他的女人。”
我对他信誓旦旦背后的故事充满好奇,但询问他的私事显得太冒昧,笑笑道:“我搞不明白刘主任怎么会喜欢上乔苗苗。”
“那你认为一个成功的律师事务所主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我遥想着,“应该是独立自信,有主见有能力的女强人,这样他们在精神上才门当户对嘛。”
当假想中的女人形象浮现在我脑海中时,勾勒出的却是谢律师的模样,我顿时兴致低落的闭上了嘴。
陆律师已笑的前俯后仰,“大叔爱萝莉不是很正常么,再说刘主任现在单身,于情于理都说的通。最厉害的律师也是一个凡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们不能用我们心目中好男人的标准来衡量每个人。”
我吐吐舌头,“你说的对,我也不能用我的标准来评价乔苗苗,不,是刘太太。”
“了解了一个人的过去,你就会理解现在的他。以前刘主任家里很穷,穷到你无法想象,他从小立志长大要赚钱,买豪宅,娶美女为妻。后来他当上了律师,渐渐的确赚了不少的钱,但他的妻子却在他最艰难的时期弃他而去了,现在他有能力去实现曾经的梦想,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是保持了自己的本色。”
“你对刘主任挺了解。”
“我和他的老家是一个村的”,陆律师起身为我泡茶,“光说话忘记给你倒水了,这个世上没有一种人格是完美的,没有一种性格可以百战百胜,细致的观察人性,往往满目苍夷。”
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的当事人马上要来了,我去喊姚跃来做记录。”
“姚跃?她不是谢律师的助理吗?”
“谢律师最近不知怎么了,精神状态不佳,极少来所里,现在姚跃跟着我做事。”
“那……?”我想问问他沈皓轩有来所里吗,正酝酿措辞,陆律师已走出去喊姚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