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皓民静静地听周梓霏说完,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周梓霏看了没来由地觉得害怕,握着他的手,问,“皓民,怎么了?”
童皓民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有点欲言又止、难以开口。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件事并不好办,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好办?那个疯女人害死了自己的老公,还连累了两个无辜的人,破坏了三个家庭,凭什么她这些年来就可以安然无恙。她杀了人,就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绝不能让她逍遥在外!”
童皓民见她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赶快就轻轻地顺着她的胸口,说,“如果你情绪再这样激动,我就没办法跟你说了。你先答应我,好好平复自己的情绪,做得到吗?”
周梓霏深呼吸一口,生硬地点点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童皓民。
“梓霏,你现在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请安然她父亲帮忙。你和我都清楚,安国柱是个怎样地位的人,他的权力之大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当然,如果这件事他出马了,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安国柱或许本身对这件事是一清二楚的?既然他当年就有能力将这件意外压了下来,那么调查清楚意外背后的真相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周梓霏惊讶地看着童皓民,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安叔叔是安伯伯的弟弟,亲生弟弟,怎么可能知道了也……”
童皓民轻轻地摇头,叹气说,“梓霏,你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不懂这个世界的阴暗与现实。没错,安国栋是安国柱的弟弟,可是如果这件事被曝光了,最大的受害者除了是安国栋生前倾其一生心血去经营的公司,另外一个便是安国柱了。这样的一件丑闻,无疑让安国柱的前程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他的位置有多少人在觊觎啊,他不会拿自己的前程来冒险的。”
“可是……可是,”刚才的雄心壮志好像瞬间被童皓民打败,周梓霏心里凌乱起来,只觉得希望渺茫,说,“我妈妈怎么办?我总不能让她枉死啊?她是无辜的。”
“梓霏,先不说其他的人,只说你爸爸,你希望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多艰难才从之前的伤痛之中走了出来,现在还要面对你的病情,他容易吗?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件事,他也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替妻子报仇的决心,而另一边则是要毁了他跟随多年的上司的前程,无论是选择哪一边,他都会后悔都会受伤都会被世人诟骂。”
童皓民知道,其实这些道理周梓霏迟早会知道的。现在的她不过是抱着一腔的恨意,让自己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这些问题。看着她低下头黯淡的神色,童皓民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并且在认真考虑了。
他抬起她的头,毫不意外地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是布满晶莹的泪珠,红红的眼眶显得十分可怜。他叹气,抬手轻轻地替她擦去泪水,说,“我可以肯定,对于伯父来说,此时在他心里面最重要的人是你,在你妈妈还有外婆心目中,你也是她们首先考虑到的因素。虽然我这样说不太好,可是我觉得伯父肯定不愿意因为他逝去的妻子而耽误了他女儿的治疗时机。如果你执意要说出真相,我便陪着你吧。”
“不要……”周梓霏死命地摇头,不得不说童皓民的话句句在理,她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可是却不能让爸爸再担心她一分。
“我只觉得有点对不起妈妈,明明知道真相,可是却无法替她报仇。”
童皓民轻轻地摩挲着她瘦小的脸颊,那感觉美好得让他不舍得移开双手。她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多想亲吻一下替她好好地温润一下。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那次在机场极致缠绵地亲吻她,只能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欲望。
“你何必转个角度想,或许你妈妈最希望你做的,便是好好生活下去,然后照顾好你爸爸。所以,我们一起到澳大利亚吧,离开这个地方、斩断那些过往,其他的事等你痊愈之后再想,好不好?”
他的眼神如此期待,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让等待和期待都成了习惯,久到让他的目光固定在了她的身上。感动的话语已经说不出口,只能任由那丝异样的情绪在身体里窜动。
“好!”她坚定地点头答应,她想,为了爸爸、为了童皓民、为了她自己,她可以放下仇恨。
天色忽然间变暗,天空变脸的速度快得让人错以为刚才那晴朗的阳光不过是一种错觉。他们没有在医院多呆,童皓民就推着周梓霏离去。
身体的虚弱和药物的影响让周梓霏常常会觉得很困,所以回到病床不久,周梓霏便沉沉地进入梦乡。童皓民见她睡着了,叮嘱了一番护士,便离去了。
既然周梓霏已经答应离开,他便要抓紧时间准备了。除了要安排好周梓霏和她爸爸,公司的事情也不能放松。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等周梓霏痊愈之后,如果她愿意继续留在那边,他便将童氏转移到那边。
不过,他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公司的员工如何安置、公司的业务如何处理,还有他母亲那边如何交代,每一样都是困难重重。可是,他并不想退缩,反而有点甘之如饴。和周梓霏面临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相比较,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知道周梓霏肯定会被他感动的,如果感动能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那就让她感动吧,哪怕她对他的感情出了感激和愧疚,别无其他,他也心满意足了。
周梓霏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醒来之后,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她不过刚睁眼,安然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说,“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
周梓霏在安然的拖扶下坐了起来,笑着说,“没事,这几天精神还不错。”她看向窗外,下午还是个艳阳天,此时却是乌云密布,下起了滂沱大雨。
突然间,沉默的气氛在周梓霏和安然之间流淌,病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窗外哒哒的雨声。一时之间,周梓霏竟不知道可以对安然说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安俊彦每天在安然的默认下出入她的病房,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安国柱那慈祥面目的背后是他的深沉心计,或许也是因为王思宜与安然的关系。所有一切的或许,让周梓霏不禁地和安然产生了一种无形的隔阂。
安然不过是被她对其他人的恨意所牵连,可是却已经无法如常地面对她。
过了一会,还是周梓霏打破了沉默,因为她知道,按着安然的性子,她真的可以一直沉默下去。
“安然,晚上你可以不用过来陪我了,我现在情况已经好转,而且还有护士值班,不需要人在这里陪着了,免得你每天都睡不好。还有,尽快回去上班吧,请假也请得够多了。”
安然愣了一下,沉思了几秒,然后带着毫无置疑的语气,说,“你是知道俊彦每天晚上过来的事了吧?”
周梓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对于那个人,他的事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她已经不想评论不想理会。她现在甚至开始将那个人的一切慢慢地从心中剔除。
她的不吭声无疑是证实了安然的话,安然也并不惊讶。只是叹气,说,“俊彦都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那天早上,他抱着我,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哭,是因为你。第一次他哭,还是因为你。”
“你应该是在责怪他,甚至是恨他的,甚至现在连我也恨吧。我婶婶对你们家做的事,真的是无法原谅的。可是她再过分,也不过是她自己的行为,而你却迁怒在俊彦身上。你只记得婶婶害死你妈妈,你替你妈妈感到不忿想要报仇。”
“可是,你忘了,死的人还有我叔叔,俊彦的父亲,那个他一直视为英雄偶像的爸爸。我们都不能体会当俊彦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时那种感觉。如果凶手不是他母亲,他该是能轻松得多的。他不能报警,因为那是他的母亲,照顾好婶婶是叔叔离去前对他唯一的遗愿。”
“他要照顾那个他恨着的人,这样的心情,你能体会吗?为了这个真相,他日日夜夜地隐瞒,为了不想让你知道。不是因为怕你会举报,只是怕你会受到刺激。那种身心的煎熬即使是再坚强的人也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他不过是个常人,一个爱你比爱自己生命还重的人。”
“他已经知道他和你这辈子是没可能的了,难道你还忍心让你的恨意折磨他一辈子吗?”
安然很少会说那么多的话,周梓霏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在她印象中,安然是个十分内敛的人,她的情绪就连好朋友也是难以察觉的。可是此时,她竟然哭了,默默地流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她,她却无法回答。
直到安然离开了很久,那盘旋在眼眶里的眼泪才落了起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那么地爱哭,明知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可是除了哭却无能为力了。
“怎么了?”童皓民再次出现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那个虚弱的女子坐在病床上,流着眼泪,十分惹人怜爱。
周梓霏擦擦脸,幽幽地说,“皓民,我们尽快离开吧,还有离开的事,不要让安然她知道了,就这样悄悄地离开吧。”
如果注定要和过去说再见,那么就从远离这些人开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