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白是在昏昏沉沉的睡意中,被送往乐正骁的宅子。
这是单白第一次进入乐正骁的房子,同样的豪宅,宽敞华丽,但风格却更倾向于低调中的简约奢华,相信仇富的人看到也会为之心旷神怡。
格局同殷宅以及其他学生会员的别墅内部都是一样的,而乐正这宅子一进宽大的客厅,头顶却并非奢华到极致的巨大水晶吊灯,而是在天花板和壁角造了挡板,在内里安上齐排的小壁灯,开启的时候还可以分派分位置不同打开,这样便做到调节光度,灯光也不至于令人感到太过刺眼。
他的房子,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都是舒适的,阳光的,纯净的,贴心的。
可是实际上呢……单白不敢回想。
被搬来的半小时后,单白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桌边吃乐正通知左院送来的食物。
难以想象吧,陶煜千根本忘了给她吃饭,宗执让她差点睡倒在池子里,到了乐正这里,居然才算真真正正踏踏实实地吃上了一顿完整的饭!
左手捏着一块牛角面包,一手捏着勺子,单白低下头,状似是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的粥,可是眼睛里却啪嗒啪嗒掉下泪来,融入粥汤里。
过了一会,单白轻咳一声,勺子胡乱搅动着粥碗,正要端起来喝,却被他拦下。
他的音调仍一如往常的温润,“粥凉了,就不要喝了。我再去给你盛。”
他没说她哭,就算知道,也不会戳穿,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让她喝掉沾了泪水的粥。虽然知道他背后的真实面目,可有时候单白还是会恨,会怨,却又忍不住想哀求他:求你,不要对我太好……对我太好,等到你再次露出那样的面孔,我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好是如此危险,却又令人上瘾一般的着迷。她所求的也就那么点温热,日子最苦的时候甚至都曾想过,谁对她伸出手,将她从泥坑里拉出来,她的整个人生都可以全然奉献!
……可直到如今,有谁是真的对她好过?
恐怕……只有生她养她的母亲,拼死拼活养大她,保护她,但最后……不还是也没了,让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胡思乱想间,面前飘过一丛阴影,正正笼罩过来。单白抬起头,不出意外看到乐正骁端着微冒热气的粥碗,将之轻轻放在她面前。
他踏前一步,单白猛地向后一缩,可是随后又感到有些大惊小怪,但她心里却无法不升起对旁人靠近的惊恐。
乐正骁堪堪站在那里,似乎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清淡地说:“在我这你会待上两天,不要多想,好好养着就成了。”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闪躲的眼睛平齐,目光温暖而柔润,“虽然现在看来,说什么都有些晚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安心一点。”
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将粥碗推了推靠近她,乐正骁笑了一下,走开了。
单白的视线慢慢跟过去,看到他取了客厅桌面刚送来的一摞文件走上二楼。估摸是进了书房,听到楼上传来扣门轻响,自方才他贴近便一直蓄着的那口气,憋在胸口,终于是被她重重吐了出来。
再怎么温馨,也弥补不了对她的伤害了。
吃了饭,单白无所事事,推开宅子的大门走出去,却并未看到那些恭谨守立的女佣。想是乐正将她们撵开了吧,单白稍稍感觉到轻松,但也并没有趁此跑远。
虽然学生会的几个人房子都是挨着的,可是每一栋宅子各有各的院子,不可能将规划做得那么狭隘。单白踩着草坪,慢慢绕到屋后,惊讶发现房子后面居然有一株极为高大粗实的樱花树,自它斜斜伸出的粗犷枝干上垂下一架纯白色的秋千。
那秋千分明是崭新的,似乎方一凑近,还能嗅到淡淡的喷漆味道。长长的链子泛着凛凛的银芒,却自有一丝不羁之感,仿佛千里马在等待自己的伯乐驾驭,旁人皆不得近身。
单白慢慢坐了上去,那高度正好合适她小巧的足底踩在地面上。脚尖微一用力,那秋千便丝毫没有杂音地轻飘飘飞了起来。
单白双手握住两侧银链,在迎面拂来的微风中闭起眼睛,只觉从来没有一刻能够如现在这样轻松。心里的那些烦躁纷扰通通被放空,只是想单纯地感受一次简单至极的快乐,不需要再多的包装……
脚尖在地面上滑踩着,将秋千越推越高。少女翘起双脚,小小的身子随着空中每一次前后悠荡而裙据翩飞,她勾起唇角,终于在又一次高高升上天空的时候,清脆地笑了起来。
似乎困扰多时的阴霾云层破开,被重重遮掩起来的灿烂阳光终于再度迸发……少年站在窗前,有那么一瞬,他只觉眼前那灿烂的阳光笑容似乎太过刺眼,几乎令他不敢直视。
窗户正对着那株樱花树,当双眼渐渐适应了那一刻的光亮,他勾起唇角,掌心不由得贴上窗子,凑近了头去看。
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到来,会坐在他为她亲手做的那只秋千上,绽放毫无芥蒂的开心微笑……他知道的,一定可以。
让机会错失过一次,他已经足够懊悔。当再一次遇见,他一定会将她……紧紧握在手中。
少女那一刻纯净的微笑,不含任何魅惑妖娆的味道,只有干净的清新的,却更加令人沉迷……
蔚年遇仿佛受到蛊惑,走出与应无俦合居的宅子,一步一步走近乐正骁的宅院。
少女淡粉色的衣裙被轻风吹起,仿佛永远无法捉到的粉蝶,总是在眼前打着转,可当你真正伸手用力去捞,去捕,它却又飞得更快,更远……总是令人那么怅然若失,若有所得,却根本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原本纯真淡然的少年满面怅然,迷惘地虚空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拉回什么,可是指尖微颤,穿堂而过的只有柔软湿润的海风。
当秋千的飞翔慢了下来,少女尖尖的鞋尖抵在地上,制住了微微滑动。她拉着裙摆,慢慢转过身,看到那个呆滞的少年,神情不知是喜是悲,无法分辨。
单白若有所思,想了想,拉起裙摆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她问的冷淡。
原有过的一切美好温馨早已剥落成墙壁上龟裂的缝隙,一点点分崩离析。她厌恶的,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他们的成员。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和他不是同一国的,彼此的世界在现实面前画下巨大鸿沟,里面埋着深重,她只是趋前一步,却没想到就这么被炸个粉身碎骨。
蔚年遇飞快缩回手,不自在地放在身后捏着衣角,“我……我就住在那里……”他指了指附近的一栋宅子。
确实离乐正的别墅很近,估计应无俦也住得不远。单白点点头,“你一个人住?”
这不过是她的随口客套一问,他却从这问句中引申出她对自己的点点关怀,不由得有点高兴,立刻回答,“不,我和无俦一起住。他总说我身体不好,家里就让他就近照顾我……”不过无俦总是跑出去冒险就是了。
应无俦关心他,可也知道其实蔚年遇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真的将他看管到压抑的地步也会无知无觉。所以近年来应无俦转向玩起了赛车,动作却也并不频繁,一方面满足自己的冒险脾性,一方面也给蔚年遇留下一定生活空间,不至于被周遭那些过分热切关注逼得急了。
单白无聊地挥挥手打断,表示她知道了。有些厌烦地瞥他一眼,“我累了,回去了。”
蔚年遇忙讨好,“我送你——”
单白哼了一声,“这两天我住在乐正这里,背后就是,你送什么?”说着,不再理他,扭头就走。
蔚年遇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距离舞会结束几天未见,她周身那种晦暗的气息似乎越发浓烈了。她的神情是百无聊赖的,好像……毫无生气,完全缺乏生机和滋养的植株,即便旁人都看得出她病态了,可却丝毫找不到有任何能下刀下药的地方去治!
难道只能任她这样……枯萎吗?
他匆匆跑过去,一把拉起她的手。单白甩不脱,然而下一秒却停了动作,愣愣地看着他。
蔚年遇慢慢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相信我,好吗?”
乐正骁将单白带到学生会室,问她要不要在一楼随意玩玩,她只是摇头。乐正骁温润笑笑,干脆将她带在身边,看他处理公务,总好过出去又被那些个不开眼的猫狗挠伤了手。
办工作上需要处理的文件,乃至计算机里面累积的讯息,只经过一晚,便又积攒下许多。单白一大早跟了来,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却只觉越看越困。
乐正骁在旁边笑她:“困了就去睡吧,有打理好的休息房间,你……”
单白摇头,“安逸的日子太少,过去一秒便少了一秒。我……我只想慢慢感受,不希望让睡眠占去太多。”
这是这几天她难得一口气说出来的长句子,平日里她嗯嗯啊啊地应着,旁人说什么都是好、行、随便、谢谢,而此时……她这句话,却又是那么清淡而柔软,直直击中了他。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拂去她肩头一丝落发。
而此时,乐正骁转向电脑,打开一份资料库,内里无数张人物近身照开始一一闪动。其中一张同样晃了两三秒,却令单白心里一惊。
“停……停一下!”单白赶忙拉住他的手臂,指着电脑屏幕大喊。
他按下控制键,依着她,将照片资料调到之前她说的那一张。单白望着屏幕上那紧抿着嘴角,有些小大人似的严肃的男生,忽然想起四个多月之前,初到学院的大门前,那个嚣张跋扈的陌生男孩。
她扭头问他:“这些……都是怎么处理的?”
乐正弹了一下手指,平淡介绍:“这个资料库里所有档案,都是已经撤销的学院学生资料。只要在这里面按下删除……那么,这个人从刚出生一直到删除那一刻的所有生平,全部灰飞烟灭——这世上,再无此人。”
单白抖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
“就是说,在甫进入圣?艾易丝的时候,学生的全部生平资料都是必须真实无伪且完整地录入到学院资料库中。然而若是有人犯了错误或缺失,那此人的资料便将拉入这种黑名单里,进行人道毁灭。”
明明如此惊心动魄而疯狂的事,却被他这般清淡平静的解释。单白不知道究竟是他的神经过于强悍,对于这种事已经习惯,还是自己的心态可议,完完全全的都是害怕和惊惶!
她勉强一笑,却不知自己的面色苍白到吓人,“是,是这样啊……”
他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推着他去处理公务,单白慢慢躺倒在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
不行……一定要逃,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两天之后,她被送往应无俦的宅子。
虽不知道要在应无俦这里住多久,然而第一天里,应无俦并没有回来,她也就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人死死从梦中压醒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
为什么与应无俦合居的蔚年遇并不在?!
然而此时,眉目间含着风霜疲惫的应无俦正压在她上方,双目炯炯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意一丝波动情绪。
她微微讪笑着去推他,“请让让……你压住我的头发了……啊——”
他倏地刮了她一掌,重重的一下,下一秒那片肌肤就红了起来,甚至还有点火辣辣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宛如她是最低等下贱的女奴,只配高高仰头,等待君主的降临与点点温存——可这也要看君主是否愿意给予温存,如果他不愿,管她难受与否,她也只能受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