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从无意外,老城官儿能够窥虚也是必然。
就在老城官儿与曾经的自己相互对峙之时,他发现那个城墙下的自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干枯的老树。
枯树干似是将无穷劲力伸向高天,就如同那天是由那枯树撑起一般。那枯树下的城墙忽然变得如铜墙铁壁,众多忘忧山里冲出的魔兽都被挡在了城墙之外。老城官儿见无数城民在欢呼,他心中一惊,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时光之中何曾出现过?从未有过!
老城官儿凛然道:“你是谁?”
云灵眉头微皱陷入沉思;灰狗见虚空之中隐有波动,却也未看出有何异常;那玄符顿时一惊,他就站在老城官儿的眼前,他注视着老城官儿的双眼,那双目分明是在与自己对视。刚刚问自己是谁,现在居然又不识他,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老城官儿疯了。
枯树淡笑道:“一位老朋友。”
那枯树的声音似曾相识,老城官儿定了定神,未去确认枯树身份,事实上,在他的记忆之中何曾存在过这样一株枯树?老城官儿吞了口唾沫,迟疑道:“阁下——意欲何为?”
“我原本以为,世间生灵之未来皆可左右。不料想,你却是个例外。能将自己与记忆割裂之人,我从未见过。今日一见,实乃我此生之幸事。你不曾记得我,这——无妨。我们可再次相识,你意下如何?”
老城官儿怔然头。
“我只是你成功之路上的推手,你无需知道我何时出手。在你能够窥视虚空,得窥不可见之往昔,你便已成神。这,之于你是个神话,幸运的是,这神话也属于我。推手的幸运便是,当我施手之后,我能见我想见,还能见我所未见。人族有言,立杆见影、拂卷生香,便是此意。此事只关心境,实在令我老怀欣慰。你看这天上流云,何时曾止息?记忆便如这流云令人琢磨不定。我便是那逐云者,时光于我而言,便是那流云永固、碧野常青!”
老城官儿惊得不出话,但他却在暗自提醒自己,无论对方曾经对自己做过何事,都不能追究。此时,定要保持本心。清醒,必须保持清醒!
枯树晃动枝丫,那虚空动荡,老城官儿觉得那天都在动。
那枯树又叹道:“可是,即便我有逆天之力又能如何?有谁能知,便是能憾动天地的我,有一天也会迷惑。我一生所坚守的究竟是对是错?便是那玄天城之中的凡人,一生夙愿未能达成,也知道寄望于他的子孙;而我的孩子们,虽如碧海之浪,却无人能助我完成此生之愿。我老了……但我一生都在拯救他人,却没有一人能令我真正满意。而你?你是安洛派来的吗?”
“他是谁?”
这是老城官儿的第三句话,在场的三人更加诧异。唯灰狗传音道:“看来,此处有外来者,非你我所能敌。”
云灵头,玄符对灰狗翻了翻眼皮。
“安洛和大地之母都是我的朋友。那是极久远之事,久到我的记忆已经无法承载……”
于是,在老城官儿的眼前,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一幕景象。
那高天之上的流云涌动,幻化出一张脸。那张脸笑着,显得那般和善。笑脸道:“嗯——虽是个孩子,倒是个奇异的生灵。”
见老城官儿面现警惕之色,笑脸又道:“孩子别担心,你只存在于我消失之前的记忆之中。事实上,你我相见相识这一切,只存在于我离去之前的这段时光。而后,你还是你,至于我——”那笑脸转向枯树道:“我该往何处去?”
枯树无奈道:“可怜的安洛,若是你能将真实的你稍稍隐藏,也不至于依旧存在于他人的梦中。”
安洛道:“我在梦里很虚伪?”
枯树道:“你的真实恰恰是他人的美梦,却又令人难以面对。”
安洛思索道:“世人都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实?”
枯树道:“便是对着魂湖中的自己,有些人也难以回归本真。”
安洛皱眉道:“如此来,世人活得岂不是很累?”
“是啊,很累。所以,我才要唤醒你。一个完美的梦境能让他们的心灵得到完全的释放,你便是救世者。”
安洛面现隐怒道:“胡,我才不是什么救世者。在成为救世者之前,我至少先要成为我自己!”
“你是灵魂之灵,看来,除了大地之母,没人能左右你。”
大地动了。
老城官儿见到自极远的忘忧山里,一重重碧波一般的绿意如瀚海吞山一般向边城扑天盖地而来。荒城被绿海淹没、城墙之上被绿苔吞噬、无际的藤蔓缠绕纠结着向枯树扑来……
“恩娅?!”安洛面现惊恐之色。
枯树拒绝了恩娅的恩赐,淡淡道:“是啊,即便你记忆已失,也难以忘怀的女人。”
老城官儿怎么听着,都觉得枯树都是对自己的。这是三个好友?亦或互为对手?他静静地观望着……
在神树之前,那碧浪之巅幻化出一个全身碧意的女人。
“她——”安洛恼怒道:“她完全不懂情为何物!”
那女子冷冰冰道:“那是因为,你的爱太过狭隘!”
“我爱你!难道也有错?”
“你忘了自己的使命!毫无承担的爱,我恩娅自然不放在眼中!”
枯树无奈道:“罢了,恩娅,今日唤醒你,并非是想看到你们互相争吵。况且,安洛并非你的天敌,事实上,我对你们的恩怨毫无兴趣。”
恩娅猛然转首望向老城官儿,意外道:“凡人?”停顿了片刻又疑惑道:“何以成神?”
那枯树晃动枝丫,直了直略弯的树干,神秘道:“起来,此事甚为奇异。你们可曾听信之念力?”
那女子不解道:“那是何物?”
“在时光彼岸,有一块道之基石,名为信之念力。难以相信,却是这凡人所修。”
安洛道:“一块基石有何大惊怪?若你老树施展神术,便可造就道基无数……”
枯树道:“非也非也,此道非彼道。此道为心之道,仅仅需要领悟便可,可,对一个凡人,何其难?”
恩娅道:“难怪你要唤醒我,你可知这一醒,我便要再次困顿万年!既已醒来,老树的意思是——”
枯树正色道:“见证!”
“见证?”安洛和恩娅更加疑惑。
“你将我唤醒仅仅为了见证?为了一个凡人?”恩娅隐现恼意。
“正是!”枯树坚定道:“信之念力不但可以拯救众生,同样也可拯救梦境。梦境即将坍塌,我死亦无妨,安洛与我一样,只是入梦罢了。而你——”
恩娅无奈地头道:“我明白了,也许,这个凡人之道可以指引我。”着,看了老城官儿一眼,又道:“你可是这个意思?”
枯树老神在在道:“当然!不过,我的梦境之身——”
恩娅嗔怪道:“我何时曾弃你?”
安洛气恼道:“你又怎忍心弃我?”
老城官儿渐渐明了,现身于眼前的三个生灵是他所不能理解的神秘存在。人族有言,非礼勿听,他开始闭目静心。即便如此,他也未有意摆脱这个诡异的梦幻之境。他心有所执,他坚信,若是他想,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强者,哪怕是广场之上的那株神树也无法阻止他醒来。
事实上,他从未沉睡。
枯树深知,一个凡人无法左右自己的梦境,即便是神王境也不能。能左右自己梦境者的修为皆需达到仙王境。他又怎能令其沉睡?
“孩子。”那恩娅转过身来,温柔道:“你可愿让我们入你魂湖之中?”
“呃——”老城官儿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恩娅为难地转首望向神树道:“看来,你的决定是错的。事实上,你的一生就在犯错。”
安洛哼道:“一个东西罢了,将其捉来便可。”
枯树笑道:“他是我的朋友,自然知我所想。”枯树对老城官儿道:“我的意思,你懂得。”
老城官儿还是摇了摇头。
恩娅和安洛对望了一眼,算是自双方见面之后第一次达成了默契。如同在:枯树一直是错的,不出所料,这次还是老样子。
枯树尴尬道:“以你的信之念力,相信你能看到你想看到的,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老城官儿定睛望去,便在那枯树之上的虚空之中,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那——居然象极了自己。那不是神树相助之前的自己吗?
老城官儿恍然道:“你是——神树大人?”
至此,在场的三位族神方才明了,那虚无的存在竟是神秘的神树。灰狗心中忐忑,他不知那食人之树究竟在搞什么鬼。于是,他以神识传音云灵与玄符,而后,三人同时将神识集中于老城官儿的身上,以便及时施救。
那枯树欣慰道:“正是,大人称谓可免。一个心有所执之人,哪怕是个凡人都值得我尊敬。以后,唤我神树便好。人间之神,总好过人间之仙……”
“神——”老城官儿诧异道:“如何与仙相比?”
“那是极久远的往事,令人难以回首——”枯树道:“不可言、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