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广场之上,一片萧杀之气。
花儿面色凛然,冷眼看着怒视自己的玄弘,声音微扬道:“执刑官听令!”
身后一众执刑官齐声应是。
“退后三步!观刑!”花儿声落,自一执刑官手中接过一把宽背大刀,在风中挥了一下,只听得那刀背与空气磨擦,“唰”的一声,惊得观刑的百姓向后退了一步。这可不得了,一个妓女敢对虚神境强者动刑,玄天族史上就没出过这样的事儿。所有人心中大动,看来这天,真的要翻了!
“族长,我玄弘可以死!但——”玄弘回头瞪视花儿,恼怒道:“但我不能死在一个妓女的手中!”
花儿不屑地低声道:“你已虚神境,半只脚踏入神位之人,竟还未能堪破这等虚妄。死在青楼女子手中又如何?你的心境如此之差,当初是如何达成的窥虚之境?!”
“你闭嘴!”玄弘又转首望向玄中兴,气得哆嗦道:“族长,玄弘不想看见这个妓女!”
玄中兴翻了翻眼皮,向诸神所在处望了一眼,再次将眼皮耷拉下去,如同睡着一般。他心中淡定如水,那花儿了,上避神,这避字有大学问,她一个丫头怎能与他这万年老怪相比?这避之一字,讲求辨时势、识时务。此时族神不语,便是默认,这默认也是避,族神在意的仅仅是时间。若是让那些塔中之人与家人相见,没有数个时辰怕是搞不定。
如今,这花儿这么一闹,既可立威,又能明典,更加省时,岂不妙哉?这也算是以乱止乱。以乱止乱的效果与那避字又不谋而合……
“这可由不得你!玄天族规在上,便是族神也不可肆意践踏,这是族规第一例。”花儿举首向广场之外的人海,高声道:“你的死,将作为践踏玄天族规的代价,既然你已达虚神之境,我便赐你花下风流!”
“花下风流?”场外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花下风流的死法儿源自人族,最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花下风流的传。据上古时期,一场大战,敬月国都失守,大将军慕心依皇命,护主退守旧都。不料,连城公主祭月在撤退之时,为敌所擒。老皇帝闭城而守,拒不营救。那慕心与连城公主曾是青梅竹马,故而只能抛弃主上,私自带兵前往失陷故城,不想大将昆铎携十二路援军及时赶到,竟一击建功,非但救下祭月公主,还顺利收回皇城。
慕心因弃主在先,死罪难免。大将昆铎为慕心不平,老皇帝不允,昆铎怒起,举剑弑主。继而,将连城公主祭月推至皇位之前。
圣人道:“古往今来,世人皆信奉:女人治国,国将不宁。这也是对女子的偏见,若要摆脱这偏见,需要平民意。民意以为,连城公主弑父夺位,此为大逆之举。
圣人道:“智者,当舍义而图天下。如今情势,登上皇位之前,只需杀一人便可。”
大将昆铎自愿领死,女皇很为难。
圣人道:“旧皇因昆铎而死,但昆铎又罪不至死。于女皇而言,他有大义在先,更因其后有十二路大军,不可轻易处死。相较之下,慕心弃主才是此事之根源,慕心若死,民意可平。”
祭月问慕心:“卿,可愿为我而死?”
“陛下,慕心听闻冥族大漠之中,有慕天之黑鹰,身死之地为情殇花下。如此,可令那情殇花更加艳丽,生命更加坚强,以便对抗那无情的大漠狂沙。慕心不能伴您左右,若能为花下之魂,此生无悔!”
“好,你死之后,我将沐你之血,登上皇位。此后,我将拜月思君,寄我相思!”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了。所有人都知道,那祭月便是人族拜月国创建者,直至孤独终老。只有那半个故事,在百族之中流传,只是,所传的却是完整的故事。今日这话从玄天城第一艺妓花儿口中出,人们未免想起其中另外半个传。
那慕心请求道:“祭月,我慕心此生唯独爱慕一人,前日我可以舍命相救,今日也可以舍命助她登上皇位。我只求自绝于她的裙下,以鉴来生之约!”
祭月哀伤道:“准!”
祭月披上了古往今来最长的赤红凤袍,面皇座而立,那凤袍的另一端向殿外铺展而去,直至那数百丈之外的监斩台之上,那圣人将凤袍一角轻轻覆于那慕心的头之上,凤袍之尾,宛如新娘的头纱,在朝阳之中美艳绝伦。那圣人一举手,行刑之人手起刀落……
祭月面对宝座伤感道:“君心倾花下,我意又何从,唯有拜月相思,守望于梦中!”
这是个流传于青楼之中的传奇佳话儿,也是在百姓之中最深信不疑的故事结尾。如今,那艺妓花儿刀锋所向,竟然是玄天族的未来,心中未免不是滋味儿。可族规在前,又能如何?
花儿心中渐冷,她不想在战前因为自己立威而伤害了一位强者。她那凛冽的目光之中满是祈求,希望那高台之下的百姓们能够求求她手下留情。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麻木已经吞噬了人心,那异族大军还未兵临城下,玄天族人就已现败绩。哪怕是一同情之心都被那麻木所淹没。她眼中的祈求之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
花儿心道,也罢,便让这屠刀将十万城民唤醒,也不枉这位强者的性命。
花儿漠然道:“你的血虽不能挥洒于战场之上,但也有另外的价值!你转头看看这满城父老,你看到了什么?”
玄弘瞪视花儿半晌,但还是转首向台下望去。须臾之间,他便回过头,道:“我看到他们很失望,失望于一个强者会死在一个妓女之手!”
“你错了!”花儿遥指台下数万人嘶声道:“他们!既然能漠视你的死,待那异族人攻入玄天城之时,他们也会漠视身边每一个生命!你死,也许不是结束,但我希望能让他们看到,你的死,是他们漠视的代价!”着,花儿将罗裙一抖,那裙裾飞扬,竟如一片飞舞的流云,飘于玄弘头之上。
“嗵”的一声巨响,花儿向那声音来处望去,见一矮人立身于自己与玄弘之间。只见他掌间翻飞,向前方虚空之中一探,将花儿扬起的手定住。便是那如流云般的罗裙之尾也被定于虚空之中,而未能落下。
花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人神境强者,好强大的空间之术!这需要强大的魂力方可族展。
花儿向那矮人怒目而视,道:“你竟敢漠视族规!”
“那又如何?你个丫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族难杀将,实为大不智!”矮人回身望了一眼云灵,气势渐弱,又扬声道:“这个人,我保定了!”他就是要云掌座听见,听得清清楚楚。
场间最为紧张的便是玄中兴了,从矮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位爷爷,可能比诸位祖神都要强大,但他又不能冲撞过去。更因为他也不能漠视族规,没见祖神只是冷眼观望吗?
玄符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个矮子长命得很,没那么容易死掉!”
博白淡然一笑,灰狗道:“若非问天塔出现及时,他该是第一个死才对。”
玄符侧首看了博白一眼,对灰狗道:“那倒是,这一,博丘丘功不可没。”
云灵诧异地看了眼玄符,又继续将目光投向高台正中。
“族规第二例,保荐之人,同罪!”花儿淡淡道。
矮人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半天,他最终认定,这是个凡人,多算是强大些的凡人罢了。她哪里来的这般定力?令他头疼的是,这丫头张口闭口的都是族规,这可如何是好?
矮人怒道:“族规族规!什么鸟蛋的族规!那族规还不是人定的?!看我如何破了这族规!子们,听令!”
那长街之上的一众修士高声应道:“是!”
那矮人回首向玄弘,问道:“你——你是如何触犯的族规?”话还未完,他的气势就更弱了,因为他觉得云掌座正冷眼盯着他。在这玄天族之中,有时候拼的不是力量,或者在某些方面,他在云灵面前是需要示弱的。他觉得很怪,此时他若强硬,便在云灵的眼中落了下乘。但是,这些孩子可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折了脸面,那还不是自己的脸面?
那玄弘低声道:“冲到长街的人墙之外——”
那矮人回首,望了一眼长街之上等待命令的队伍,怒视花儿,道:“胡闹!这是族规的哪一条?”
“族长亲自授意!”
矮人那气得赤红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道:“那是临时起意,算哪门子族规!你这是拿鸡毛当令箭!放了这孩子,我就当没这事儿!”
花儿淡淡道:“这位大人,我是行刑者,你敢威胁于我?来人,拿下!”
那矮人见数人冲自己而来,气得一伸巴掌向空中一挥,众人却不能向前一步。那巴掌于空中呼啸而过,转了一个圈儿,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放眼放去,那巴掌竟然落在矮人身后的玄弘的脸上,那玄弘立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竟然被这一巴掌打昏了过去,显然是震伤了神魂。
矮人再次回转身,“噗通”一声,跪在花儿面前。立时,场间一片死寂。
矮人高声道:“玄天族神,卡奥?逐风,求您放过这个孩子!他若有过错,我卡奥?逐风,代领!”着,手一挥,只见空间一阵波动,所有壁障于虚空之中隐去。
花儿未理会族神卡奥,而是向一侧走去,她边走边扫视着台下的玄天百姓,扬声道:“我花儿,因,为父治病而自入鎏仙苑。我本有名,但我怕辱没了母亲的姓氏,所以更名花儿,苟活于这市井之中。花儿本名玄伊,自幼便被父亲告知,我的身上流着族群的血,一定要记得,无论何时,做什么事,都不要忘记你是玄天族人!
曾几何时,我以玄天族人而自喜。可是今天!你们让花儿很失望。花儿维护的不过是毫无感情的玄天律例,不能容情。我只能寄望于这台下,哪怕一个人站出来求求情也好。可你们让花儿看到的全是冷漠、麻木、失望。若是身为玄天族人,果真要将律法奉若神明,你们来看看!这位便是我们的族神!你们竟逼得族神向那冰冷的律例跪拜!花儿只能,你们赢了!”到此处,花儿已经泪光盈盈。族神,那是多么神圣的字眼?不容亵渎!如今,竟因自己固执,惹得族神跪拜求情。她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值此异族入侵之际,花儿希望看到,看到你们放下心中的偏见、放下麻木、放下冷漠,来求求我,我现在不是花儿,我是至高无上的玄天法典!跪拜我吧,带着你的偏见来跪拜我这个青楼女子吧,只有用你的膝盖与头颅磕碎这冰冷的典籍。花儿将还给你们——你们最需要的,也许不是你最想的,但一定会让你不再麻木、不再冷漠、会让你们的心中充满希望!”
“大人,求求您放过这孩子吧——”一个老人在人群中嘶喊。
呼啦啦,那跪地之声如同战鼓一样在花儿的耳边响起。花儿笑了,泪珠儿扑簌簌滚落于地。她望着人群之中那个率先跪地的老人,失声道:“爹——女儿不孝!可是,女儿已经达成了娘心愿,粉碎了这冷酷的法典!娘!我来了——”着,左手手腕一翻,短剑如影向自己的咽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