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官儿端坐于咕噜兽之上,仰首望着漆黑的城墙。终于到家了,他的家就在那城墙之内。
随行的丫头站在亭中向下方的守军一抱拳,道:“慈恩城主之女卫襄见过大人!”
那守军的抬眼寻着那硕大的咕噜兽向上望来,发现那亭中有一英气女子,正拱手施礼。想那卫姓是边城家族的专属姓氏,自然不敢怠慢,马上还礼,正色道:“玄天守军统领玄观,见过姐!”
“卫襄敢问将军,修为如何?”
“呃——”玄观怔了一下,暗想,这修为和你有\b何关系?但见那女子面色郑重,想必不是什么玩笑话。便道:“惭愧,玄观修行至今,未破生死!”
卫襄急道:“还请将军上来一叙!”
玄观不解,左右环视一眼,发现兄弟们正看着自己。如果上去,便违了玄天律例。若不上去,看那姐的神色,想必会误了正事。他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卫襄。
卫襄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声催促道:“将军,此事关乎族城安危,还望将军能体量我的难处。”
玄观看了眼身边的守军。
那守军悄声道:“大哥,放心去吧,我们不便是。”
玄观拍了拍他的肩头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那守军嬉笑道:“那是,若大哥再不娶娘子,你娘怕是真会闹得举城难安。不用谢,谁让我们是兄弟呢。不过,你可不能少了兄弟们的喜酒喝!”完,几人哄笑而去。
这哪儿跟哪儿啊?玄观看着那些守军的背影,无奈摇头。而后,平地一纵身,竟然直接落至那亭子的边上。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张几,几后面端坐一老者。那老者明明就是一凡人,但凡人怎可能有如此待遇?再看那老者,向他伸出食指。当然,若是那根手指还存在的话。老人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玉盘,那盘中是一些灰烬。
玄观心中一惊,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感知到那灰烬不简单。其中散发出与老人同样的气息。他看了一眼卫襄,疑惑道:“这是?”
“将军请坐,请听老朽一一道来。”老城官儿伸手一指矮椅,见玄观坐下,便一声长叹道:“数十年前,我本是这玄天城中一纨绔。有一日,我自认已窥破生之虚妄,便独自远赴边城。得慈恩城主收留,封一城官儿之职,方得以勉强度日。无论春秋寒暑,为我族戍边守城而无愧于心。就在前几日,有咒天族人突然现身,因老朽酒后误事,而令咒天族闯过慈恩城。老朽自认罪无可恕,便请求前来领罪。”
玄观恍然,又疑惑道:“那,这又是——”他指了指那个玉盘。
“这是我的手指,好在,它化成了灰,我还能认得它。”老城官儿叹道:“这算是我的老伙计了。”
“扶爷爷,您的笑话一都不好笑!”卫襄抢道:“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到那二人。因我修为尚浅,无法敌过那鬼族女子……”
“还有鬼族?”玄观发现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复杂到自己的魂湖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信息。这明什么?玄武港的九声钟鸣已经令玄天城草木皆兵,若非族神有令,这城门早被他封掉了。如今,听到咒天族人,又有鬼族。若是再来一个魔族,这暗黑四族就齐了。这样的消息,应让族神知晓才是,哪是他一个守城将领能够承受的?
玄观看着老者的手指,道:“您的手指也是因为——”
卫襄道:“只是咒天族大个子一滴口水,就成了这样了。”
玄观心中惊骇,这种事闻所未闻。若非那灰烬之中的磅礴气息,他什么也不会相信的。是什么样的怪物,连口水都有这么大的力量?
玄观猛然惊醒,道:“此事,当速速报与族神知晓!”
老城官儿摇摇头,淡淡道:“将军是想引起城中内乱不成?”
“可是,若是不报,便是在下失职!”
“将军,做大事,当不拘节。”
“老先生的意思?”
“将军,你可以……”
卫襄眼看着扶爷爷与那将领咬起了耳朵,便走到亭边向下方望去。她当然知道,此计\b若被那鬼族女子识破,后果将不堪设想。远处的那些守军,还笑着向她挥手打着招呼。口中弟妹、嫂子的调笑不已,她不在乎。在边城的虎狼之地,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
二人耳语之后,只见那玄观双掌一合,大呼道:“妙计、果然是妙计!只是,这样一来,老先生您的安危——实在太过凶险!”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能为族人而死,总好过默默死去。虽是一个虚名,在这人间也算留下了我的印记。所谓凶险,不过是惧死之心,之于我来,没有比见自己的战友被敌人撕裂更让人恐惧的了。去吧孩子,在这个局中,我只是你的棋子。事后,你的路将更加通达。要时刻记住,你变得越来越强大,族人也将更加需要你。若我真去了,记得亲手把我放到神树之下,有时间就去陪我话儿。去吧——”老城官儿完手一挥。
玄观忽然觉得那挥动的断指之手,隐隐有一种巨力,不容他拒绝一般。他伏地而礼,这是对族神的无上之礼。
老城官儿笑道:“能让将军行如此大礼,老城官儿,死亦无憾!”
“得先生抬爱,乃玄观此生之幸!”完,起身向亭外飞身而落。
“扶铭爷爷,你和他了什么?”
老城官儿摇了摇头,道:“不可言……”
卫襄故作气道:“不也罢,我还不想知道呢。”完,转身到亭边向下方望去,她就是要想看看那将军能弄出什么花样儿出来。但见几位将领,将头凑到一处,好象在秘议着什么,她的神识探了过去,却被挡了回来。卫襄心道,果然够心!
不多时,数位将领分散而去。卫襄不解,总不会将我们晾在这儿不管了吧。她踮着脚,喊道:“玄将军——”令她尴尬的是,数位将领同时转过头来。她倒是忘了,这守城的将领又有哪一个不是玄氏嫡系呢?唯独没有理他的那位便是玄观,她又不能直呼其名。首先人家比自己的修为高、比自己身份高、比自己地位高,自己一个边城公主到了这地界儿,还真不能太嚣张了。怎么办呢?等就等!
不一会儿,那玄观现身于城头之上,高呼道:“城门禁行!举城百姓,跪迎族神!”
那城头之上的数百位守军,同时山呼:“跪迎族神——”
卫襄低声惊呼道:“扶铭爷爷,你——来真的!”
老城官儿紧锁双眉,道:“声儿,再声儿。没见爷爷我正在调息吗?”
“呃——”卫襄不解道:“您又不修行,调的什么息?”
“我想啊,我不会死在行刑官的手中,也不会死在族神的手里,更不会死在那两个异族手里。”
“那您会——”卫襄自知错了话,面现尴尬之色,道:“……谁手里?”
老城官儿白了她一眼道:“你手里。”
“爷爷又胡,我才不会,我可不是行刑官,我下不去那个手。你还是找行刑官吧。”
老城官见卫襄会错了意,笑道:“从现在开始,你闭上嘴,不话便好。我保证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你——”卫襄气得转过身去,侧坐在矮榻之上,不再理他。
“丫头,别闹了,让咕噜兽进城。拿出边城公主的气势,这玄天城也是我们的家!”
卫襄恍然道:“对啊,管他什么嫡庶亲疏,这族城是我们大家的族城。凭什么他们就要俯视我们?”着,她起身,一声响亮地呼喝,那咕噜兽便缓缓地向城门而去。
卫襄觉得很奇怪,这城门还是那个城门,怎么现在觉着没有之前那般雄伟高大了?就如同那个玄天城门消失了,城门变成了自家那个亲切的慈恩城门。卫襄开心地笑着,看着跪得满地的守军、行商、百姓,她神气急了。在慈恩城是不需要百姓跪拜的,她何曾有过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各位父老大家好啊!我是卫襄!我来自边城慈恩——”
老城官儿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丫头消停了一路,怎么现在开始犯毛病了?不过——还好还好,此时此刻,老朽需要的便是张扬,哪怕是胡八道,那——也是张扬……
老城官儿记得时候,在族城的茶楼中庭里看过一出《段兴除魔》的日戏。最先上场的是位姑娘,用手在桌上那么一拍,叫了一声“逮!”便算开了嗓。而后,高声唱道:“八万里漠海丘壁,九千年流光如风。谁能阻狂魔嗜血?各位客官,还要看!段爷发威!”
爷爷对他,这开场和正戏没什么关系,却又有极大的关系。只有吊足了众位客官的胃口,才能让人打起精神。场间一静,戏子们才能演得好;演得好,才有赏钱;这赏钱多了,还可能有彩头……
老城官儿一叹,心道:今日族城这出日戏,丫头的开场开的好。这戏若是能顺利演下去,他也要抛个彩头儿。只是这彩头却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