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狗一怔,人族官员的冷傲自负,他是见识过的,所以心中早有准备。
毕竟,在年轻时,他也在人族地界游历过数十年。
令他没想到的是,此人竟然自大到如此程度。见玄天族神而不跪不,居然直接自报了名号。即便是玄中兴到了人族帝王面前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你难道忘了自己使节的身份?
常言道,相由心生,虽这话常常用来指人类的。但此时用在灰狗身上更为贴切。
玄中兴见祖神竟然呲起牙来,心知不妙,能将不属于祖神的那一面激发出来,是这个人族的本事,也是他的不幸了。
玄中兴立刻上前一步道:“十间前辈——”
“叫我族神!”灰狗怒视着玄中兴,用的却是传音之术。暗想你堂堂一族之长,这么儿事情都办不好。整个大殿之中只有我们三人,还如何彰显我玄天族的声势?又一转念,即便那些人都去了忘忧山,你也可以到城里拉些老幼妇孺充充数嘛。
玄中兴面色尴尬,轻咳一声道:“族神大人,履大人并非因丞天帝皇命而来。”
“嗯?”灰狗眨了眨眼睛,像一个凡人样的向履莒望去。见履莒面色淡然,暗赞,心性不错。
履莒复躬身道:“十间前辈,履莒本是一介布衣,得慕容老大人垂怜,才得以在雄图馆谋份差事得以粉饰——”
“等等!你的可是慕容别那个老匹夫?”灰狗瞪着狗眼道。
履莒并未介意灰狗的无礼,老大人在他出发之前便将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与他交待了一番。老大人了,只要玄天族那个族神愤怒,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虽履莒不明所以,但还是欣然应允了。但令他莫名的是,这位族神很容易发怒,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儿,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辞,好像无的放矢。如此甚好,不劳而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履莒脚步向前轻移一寸,淡然道:“正是!”
“他还没活够吗?”灰狗的眼神渐渐有些茫然。
他想起当年初入凡尘之时,记忆有损,实力低微。若非仙血在身,他的命运怕是与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初入丞天城,本以为自己的机缘近在眼前,却屡遭磨难。
那些记忆,现在只能出现在他的梦中,且变得越来越模糊。
某夜,当朝丞相慕容仆赶往府中之时,路遇刺客,欢然愤起拔刀相助。待那群歹徒被杀退后,他被带到慕容仆的轿前。
从轿子内传出一位老者和蔼的声音,道:“年龄几何?”
“九岁。”
“你可知手执凶器,夜游京城,该当何罪?”
“的不知,请大人教诲。”
“嗯……聪明,不知者不为罪。”沉默半晌,轿中人道:“我有一幼子,年龄与你相仿。自幼体弱,你可愿成为他的伴读?”
欢然的肚子“咕噜”一声,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道:“的愿意,还请大人先借我一顿酒食。”
轿中人道:“一顿酒食,我舍你便是,何必言借?”
欢然道:“食者,当自取。”
轿中人意犹未尽道:“下去。”
欢然摇头道:“不会了。”
轿中人道:“慎学,亦要慎用。你所的,出自前朝叛将仇池所著的《屠丞录》。其中的食者,为叛贼之意。在这丞天城,最好莫要乱讲,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垂髫之年,正是求学之龄。你这便随我回府,也免得你流落街头,扰得我心中不安。”
欢然摇头道:“还请大人履了饭食之约。”
轿中人来了兴致,道:“为何非要先履约?”
欢然道:“以全大人不欺人之名!”
轿中人道:“哦?谁我不欺人?我不欺良善、不欺弱、不欺平民,我欺的是天!唯有将这天遮住了,天下黎民才有得安宁。”
欢然又道:“还请大人履约。”
轿中人正色道:“你可有名字?”
“的欢然。”
“好,那我赐你姓氏慕容,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儿慕容欢然!”完,那轿中人哈哈大笑。
一边的年老随从来到欢然身边,声提醒道:“还不跪下,行礼?”
欢然摇头道:“我既无父母,便为天地所生。我只跪天地!”
那轿中人呼吸都粗重了,俨然为此儿言语所惊。良久之后他才缓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为我的养子吧。”他像是有些担心这儿拒绝,便又道:“你身在京都,免不得需要些照应。”
“欢然谢义父成全!”欢然双膝跪地行大礼参拜。
旁边的老随从抚髯而笑,回身向轿撵躬身行礼,洪声道:“恭喜相爷,喜得义子!”
轿撵边众侍卫应声跪地,恭贺之声不绝与耳。
轿帘掀起,从未曾露面的老相爷第一次现身于长街之上。
老相爷感慨道:“没想到,我慕容仆现身于天下人面前的一天来的这般早。原以为待天下安泰,与民同乐之时现身。没想到今日偶得义子欢然,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从今后,我慕容仆便亲临世间,体验民之疾苦,感悟舍得之道!然儿,到义父这里来!”
他揽着欢然的肩头,转向众人道:“此子本为天地之子,老夫得遇欢然自然为天意使然!上天授意老夫代其行天地之则,全父母之情!老夫惭愧,只能以片瓦为其安身之所;只能以素食饱其腹;只能授其微末之道全其仁爱之心。得欢然,乃老夫之福!万民之幸!更是圣上之恩泽!天地之馈赠!”
老随从应声道:“天地大舍,人间之福!”
众人应声,向南而拜。
这南方是祭天的方向,也是皇宫的方向。
欢然不懂这些,他只知自己很饿,但见那老相爷,也就是将会成为他的义父的老人也拜了下去,他总不能将其拉起来。所以,他只能看着,就像看着一场日戏。
日戏,便是露天的表演。所不同的是,日戏他是看得懂的。
在欢然的记忆中,那场没有香火祭品的祭拜,整整进行了半个时辰之久。
后来,他如愿得到一顿可口的饭食。
他觉得,从未吃过那么可口的饭食,从未喝过那么美妙的琼浆。
即便如今他已成神位,他也怀念那一顿饭食。玄中兴找遍整个玄天城的厨子,都未能做出那个味儿。
于是,他只能在回忆中体验那饭食的滋味。
有时候,灰狗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因为想到那饭食之时,他总有想哭的冲动。
慕容别便是慕容仆所的幼子了。
他虽与欢然同龄,看起来却比欢然要长上一两岁。或许是因为他很挑食的缘故,长得黑瘦,如同一只发育不良的猴子。
在欢然看来,慕容别就是个无脑的二世子,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成为他的伴读是件既幸运又不幸的事。幸运的是,他可从慕容别的狐朋狗友那里得到莫大的好处,这便是他那不可告人的原始积累了。不幸的是,他要狠下心来帮他做尽坏事,还不能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避免自己的良心不安。
直到十二岁时,慕容别连《殊子九论》中的一论都背不下来,这件事,令他这个伴读在义父面前始终抬不起来。但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令义父\b很是快慰。
在府中访客面前慕容仆丝毫不加掩饰\b他的喜爱之情。而且更让欢然不解的是,在介绍自己时,总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慕容二字。
当时的慕容别只能站在父亲的身边看着,他感觉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甚至连随从都不如。
因此,慕容别到了十二岁之后,处处与欢然对着干。因为他不理解这个外来的子怎么就那么开心,每天都没心没肺的笑着,有那么多高兴事儿吗?他的时间都是被自己占着的,为什么自己就没觉得有那么多乐子呢?
于是,慕容别做了很多他认为最有意义的事。
比如奸杀民女,可以激起欢然的愤怒,虽欢然打得他鼻青脸肿;
比如殴打族学的先生、比如将童养媳送去妓院、比如睡了父亲的妾、比如没有赌资,便将父亲的官印拿去当了……
总之,只要欢然愤怒就好,自己这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也并非所有事都会受皮肉之苦的,比如有次他在欢然的食盒中撒了泡尿。结果被欢然在祸根处踢了一脚,搞得他卧床一月有余。那一个月,他过得最是痛快,他在欢然的怒目而视之下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快意人生,亦不过如此。
相反,那一个月,欢然过的极为轻松。没了二世子的胡闹,似乎自己的人生都开始转变了。他从伴读转成了可以自行去族学。
他也很奇怪,族学守门的浓眉大汉怎么不阻拦他了。后来,他才知道,是义父的意思。或许义父也对自己的幼子失去了信心吧。
后来,欢然得了族学内文试的首名,慕容别在远处看着他;欢然得了族学武试首名,慕容别也在远处看着他;欢然要去参加殿试了,慕容别在送别的人群之后,跳着脚望着他。
慕容别形容有些失落,但他依旧昂首挺胸。他就是要告诉所有族人,他慕容别也是骄傲的,没人能看到他的未来,那是他们没眼光。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未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是从那一天起,欢然发现慕容别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再无所事事,而是学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就算下人们没来得及做完的事,他也抢着来做。此事,令义父很愤怒,欢然却哭笑不得。
义父问欢然:“何为朽木?”
欢然道:“腐朽之木,无用之木,不可塑之才。”
义父叹道:“别儿已成巧木,可叹。”
欢然道:“义父言重了,天下本无朽木,若失了求刻之心,天下木皆为朽木;若有功成之意,朽木也可成栋梁。”
“若非圣上有言在先,你这番言论,怕是真要惊到为父了。依你来看,别儿还有救?”
“兄长只是受了打击,稍加恢复便好。”
“七载光阴,难道他还想不\b通吗?”
“世外有求仙者,悔一失而废万年者众多,七年,不值一提。”
“人之一生,不过几个七载而已,明年便及弱冠,不为仕途,难道为仙途?”义父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何其难——”
“义父可曾记得,我当初落难之时,曾过食者自取?”
“此生难忘。”
“我视功名为食,便伸手取之,此为我所长。兄长之长并不在此,若时间足够,定可功成。”
“他已碌碌七载,怕是此生无望了?”
“别人十载,给他百年如何?”
“那要长寿的丹药方可,哪有那种机缘摆在凡人眼前?即便如此,行举族之力,换一枚丹药,但一耄耋老翁,于族中并无助益。”义父摇摇头道:“不值得。”
欢然记得,自那日与义父谈话之后,义父再未关心兄长之事,就如同慕容别已经死了一般。他知道,义父有大情怀,他有大情怀给天下人,却分不出一丝给自己的族人。他是对慕容别彻底的失望了。
欢然看着窗内发呆的兄长,道:“慕容别,若你答应我,此生必取功名,我许你万载光阴!”
“你许我万载光阴?骗鬼去吧。我即便现在对天发下五毒重誓,上天也不能许我万载光阴,你凭什么!”
“因为,食者自取!这是我存活于世的准则。你的准则呢?”
“我?我没准则。若是有,也是得过且过。”
“好吧,那我现在祈求天赐神水,赐你万载寿命。若你能于得过且过中悟到生之真谛,也不枉费我的一番心思。”完,令下人取来一张符箓在手,附于剑身,举向高天。学着那巫师之举,念念叨叨。
片刻后,以剑割破自己的手指,一滴精血滴入碗中。伸手示意慕容别,道:“饮下这神水,你便可增寿万载。”
慕容别不想从房间内出来,望着那碗中如赤虹般的神水,突出的眼球险些掉出来。
他没动,手撑着猴腮,不时的看一眼欢然,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天地的波动,除非修行之人,凡人是很难感受到天地波动的。但他感受到了,明那碗神水应该是真的。
他开始怀疑那张符箓有问题,但那符箓看起来就是一张普通的火符啊,怎会引来天地波动?这令慕容别抓耳挠腮也想不通。
但最终,他决定,在追查那符箓之前,他还是要先饮下那神水。他咽了口唾沫,但他还是不想出去。
欢然坚决道:“此为天道神水,食者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