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辛弃疾闯军营之事已然过去了半个多月,当然他最终是未能躲过一顿板子,只是怕极了这位杀神的陈尧主动要求与他换防,自己齐八百士卒去到海宁驻防。
经此一事,辛弃疾在整个东南水师中名声鹊起,这一百老卒闯军营的事迹,简直比十次八百斩三千来的还要过瘾,这种情况着实是让人啼笑皆非,不大弄得明白为什么会是在自己人面前逞威风,威风会来的更大一些?只是不管水师之中的风气如何,辛弃疾的名头在东南行伍之中可算是一时无两。
只是辛弃疾的心情并不如他在外的名声一般好,挨揍对于他这等从便真刀真~枪的在行伍中打拼汉子眼中不算什么,虽然与皮早肉厚无缘,这等的棒伙也是一觉醒来,第二日便又生龙活虎,决计不会如陈尧那般,只是被一顿藤条便打的大半个月都趴在床上装死。
他郁闷的原因来自于沈缜和他的一次秉烛夜谈,那夜沈缜不顾军法拎着两坛子酒便一人来到了他的帐内,还未开口便与他一连干了三大碗,辛弃疾觉得痛快的同时心中也便升起一丝好奇问道:“沈兄常以风流儒雅闻名于世,没想到也是酒中豪客!”
沈缜闻言不由自哂道:“不管幼安你信不信,如此饮酒沈某也是平生头一遭。”
“这个我还真信,沈兄的生平几乎每一字都于市井之中口口相传,甚至就连爱慕芷青姐这等私事都未能逃过成为一段逸闻,所以之前从未听闻沈兄擅饮,想来也定是不差!”辛弃疾三分打趣七分认真的道。
“没想到幼安你对这等轶事也会如此上心!”沈缜闻言话语之中的自嘲意味又多了几分。
“总听那些古代的才子佳人的趣闻,倒不如听听沈兄的,好歹也是相识,总比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听着过瘾!”辛弃疾直爽的道。
“那辛兄弟有没有想过为何沈缜的一言行都可以流传于坊间呢?”道此处,沈缜收回了自嘲,一本正经的问道。
“一是沈兄名头大,最主要的还是上头的那位在你身边有眼线。”辛弃疾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的上方。“这便是你及冠之后自我放逐,不求进取的理由?”辛弃疾又补上了一句,只是这一句的如何都不见半客气。
“你知道么,我十六岁那年就想通了一个粗浅的道理,只要有朝一日新君登基,那我沈家必然首当其冲……”沈缜并未答言,犹自自自话,只是道这里便如何都不下去了。
辛弃疾对于他的话并不见奇,许多潜规则在一定的层次里只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只是看着这以真才实学名满天下的“可怜人”不由气道:“我听一位师叔,在东南万里之外的岛屿上有一种鸟,它们身高丈余却不会飞,我那师叔好奇,为何如此大禽却未能羽化,便跟了它们一段时日,结果他发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那些大鸟没此遇到危险或者感觉危险即将来临之时,便会将头埋进沙砾中。我那师叔起先也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时间一长也便想通,或许是如此才能让它们可以不去面对那危险所带来的恐惧吧?”话到三分刚刚好,此刻辛弃疾已然将话道了五分,再下去那便是真的过了。
“来,喝酒!”沈缜对此并不解释,便是再次举起了酒碗,一口饮尽。
辛辣的烈酒入腹,辛弃疾似有一些明悟,便试探着问道:“沈兄是在劝我?”
“自古以来,可有大将领兵于外而庙堂无非议者?”沈缜并不答话,只是反问道。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从军那日起我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高鸟死良弓藏,若惜此名安敢做儿郎?”每一个名将或有名将潜质的人或许都是这般耿直与执拗,身负英雄骨的辛弃疾似乎也未能摆脱如此宿命。
这次沈缜不再与辛弃疾对饮,径自干了一碗酒,本就从未豪饮过的他此刻已是微醺,只见他努力的凝实了眸子道:“大周以来武道废弛,若非杨家一门忠烈,一肩扛起了中华脊梁,你当我等此刻便不会成为那亡国之奴?如今杨雄老将军惨死,西北只剩芷青和百川犹自苦撑,好在上天垂怜,让我大周又生出一个辛幼安,可是我没想到,你竟会做如此莽夫之想?罢罢罢,权当我沈缜今日自作多情!”罢,一项儒雅的沈缜竟站起身,一拳砸向了辛弃疾,那一拳打的极重,竟是将其打翻在地,只是一拳得手的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欢愉,而是径自转身离去,背景中竟有几分萧索与落寞。
辛弃疾看着沈缜的背影不禁有些怔怔出神,他实在想不到自及冠之后便少有建树的沈缜,其实只是将胸中万千沟壑埋的更深了而已。今日的一番痛骂就好似当头棒喝,另初建功勋便有些志得意满的他惊出了好大的一身冷汗。自古以来多少多少武夫便死于这等刚愎自用啊,辛弃疾不敢再想,却是暗中记下了这份恩情。
第二日,辛弃疾便效法先贤,上身,背负荆条,拜倒与沈缜帐前,想来个负荆请罪。只是沈缜好似对此并不买账,只是学着那日关山之上杨萧的言语,另人给他传了个纸条。辛弃疾接过纸条之后急忙打开来看,只见上面草草的写了六个大字:“三千人头来换!”
辛弃疾看着纸条不由嘴角抽搐,这个故事他也曾听闻杨芷青起,只是此时落到自己身上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到不是他辛弃疾没有信心再去砍上三千倭人的头颅,而只是当此事从换计谋变成了罚罪之时,怎么看怎么有像,顽皮稚童因不好好读书被先生罚抄经典的模样。
而于他们主将心中憋闷不同,自打陈尧剩下的这两千两百士卒被辛弃疾接管之后,整个军容真可谓焕然一新。这与一项治军有方却仍因沈缜一顿痛骂而独自郁闷的辛将军还真没多大关系,而是那仅剩的一百多守营老卒在此发挥了很大作用。
自打闯军营的事情发生之后,让辛弃疾对于东南的治军方面有了很大的明悟。他接手陈尧大营之后当即为整支军队换了番号,取名华勇营。华勇营内不管之前职级番号如何全部打乱重来。将编制重新核定为:二十人一伍,五伍一百人队,而百人队又以七八八的分组组成三支千人队。每伍以同村、同县、同乡进行编制,便是人数不足的也以家乡相邻最近的人补齐,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俱是老卒之中与之同乡者担任,如此一来军容一下子就变的十分严整。
每位上官不是你四叔、三大爷就是二舅,搞不好还有可能是你亲爹亲自督阵,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听话?而当了伍长、百夫长、千夫长的老卒们为了在晚辈面前拿足架子,也一改往昔那般老兵油子作态的偷奸耍滑,一个个严肃真人的不得了,好似生怕一个疏忽大意便会在这帮兔崽子面前失去做长辈的威严似的。当然这其中也有少数性格偏软的老卒将那一伍管理的一塌糊涂,只是有着其他队伍作比较,再加上百夫长与千夫长都是以前便在军中颇具威望的老人,故而这等事情也都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
“哎呦,我四舅,您能不能别总是踹我屁股,您瞧这都被您给踹肿了!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只能趴着睡觉!”一名年轻士卒指着自己的屁股,一脸委屈的跟自己的伍长抱怨道。
“哼哼,不踹你也行啊?你只要能有老子当年一半的本事,可以保证在这战场上给老子多砍两颗倭孙的脑袋,老子保证不揍你!”那名伍长斜楞着眼睛道。
“我可听我娘,您当年打仗的时候可是每次都是趴在地上装死人的啊!”那年轻人不满的埋怨道。
“你个兔崽子,还反了你了,我当年那么跟家里是怕他们担心!老子在战场上课英勇着呢!你个王八蛋干撞上官,去,滚去站两个时辰的桩,敢偷懒的话今天的晚饭就别想了!”被揭穿老底的老伍长顿觉失了面子,当即报复道。
“啊,你可是我亲四舅啊!”那年轻士卒听着那“恐怖”的惩罚当即哀嚎道。
“是你亲舅才这么疼你呢!还不给老子滚!”老伍长着又没好气的给了那王八羔子屁股一脚。那人吃痛,当即满脸委屈,只是仍是老老实实的跑去站桩去了。
“我爹,中军那些人也没咱们这么训练的吧?”
“大爷,别打了,疼、疼!”
“舅老爷,您再踹那,我家可就断子绝孙啦!”
原本有些郁闷的辛弃疾,看着军营之内的“一片祥和”的景象不由满意的着头,自古用兵如他这般实在少有,只是以他的眼光这等虽只是短期之内的权宜之计,却能让这原本废弛的江浙军伍焕发出几分军人的风采,至于那与西北杨家军去叫板?他从未除此想过,只是如此下去只需一年半载,却也能打造出一支战力不俗的军队。
正在辛弃疾有些出神之际只听营外战鼓阵阵响起,一名传令兵飞马向前禀报:“报!启禀辛将军,舟山东北发现大量船只,来历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