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问长生 第一章 半梦半醒

在冷清岑寂的房间，充满了苍白无力的气息，而白茫病房内最显眼的一处，便是躺在床上那眼神空洞的人。

“受困一世又如何？”

那人聆听着清水滴落的声音，心中情绪复杂无常。

“色黯穹苍叠云瀑，千里灵封唯此处。心中自有桃源境，万重樊笼奈我何？”

没有话可以抒发他内心的痛苦，这种永远失去自由的痛，远非常人可以理解。

他每天能做的少数事之一，便是看着发灰的天花板发发牢骚，而他此时眼皮眨动，似乎是对着永无休止的日子心生厌倦。

这个瘫在床上病入膏肓的年轻男子叫李坤，在这房间已经有四年之久，自然忍受了许多无法言表的痒痛，而在这几年里，也不算太过平淡无奇，一场反复出现的梦境，让他始终对未来怀着憧憬。

在那梦中，有浩浩荡荡十万黑甲仿若遮天蔽日，还有金袍带甲斩贼寇，以一当百披靡行，转眼更有轻衣月蓝回眸笑，青烟莞尔寒天冬。

梦醒，便是失落。一切只是过眼云烟，李坤觉得这世界再大也不过一个白墙病房。

这时气象骤变，变得千云遮日，翻腾的黑云如同盘踞在空中的蛇群，视野中的所有都变得黯淡无光。

“嗤嗤嗤。”

李坤床前也毫无征兆地呈现出一个缥缈灰影，在封闭的房间内，那灰影竟是凭空出现！

随着这影子的出现，整个房间内幻化出重重灰白烟雾，而李坤瞪大眼睛到熏出眼泪才逐渐看清，眼前这个忽如其来的灰影，是个穿着褐色袍服的长须老人，头戴黄冠，捻着撮灰白长须，像极了一个不杂尘务的道门高人。

你是谁？

李坤霎时睡意全无，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戒，生怕这忽如其来的老头二话不说就取了他苟活至今的性命。

空灵低回的声音回荡在病房中，仿佛如钟鼑梵音：“施主莫要害怕，贫道恰巧路过此地，见施主身有不治之症，而贫道恰有救助方法，愿帮施主脱离苦海。”

听到这似山寺主持敲千斤铜钟的旋回嗓音，李坤顿时震惊无比，这老头不仅然能听见他的心声，竟然还知道他有不治之症，到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的谪仙下凡？在重重疑惑中，他刻意掩盖心中的万分激动，一字一字地心里默问：“先不管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你能把我这让无数医生摇头的躯体复原？”

“灵有三枢，魂有九道，躯体脉络千百交错，气机流动亦是变化莫测但贫道恰有道法可恢复施主玉庐形骸。”老人抚摸灰白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瞳内满是自信。

听了老头的两句两句，李坤还是有些怀疑，只是对恢复身体的渴望占据了大半，也不怕老头把他怎样，只要他恢复了身体，连死都愿意。

“说得这么多我听不懂的话，倒不如开门见山，你怎么帮我？又要我什么代价？”

看到李坤眼神里的坚定，老者的双眼忽地发出璀璨光亮，李坤这一下看呆了去，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像竟漆黑夜空中中的皎洁明月，眨眼后又如无尽寰宇中的闪烁星光，老人说：“灵魂中枢有乾坤，脉络主道有阴阳施主躯体其实并无大碍，之所以不能动弹，是因为施主的灵魂脉络受了常人无法看到的创伤，贫道熟识修葺灵魂命脉的道法，施主大可放心，等贫道施法片刻，玉庐便能完好如初，且不会有任何后遗杂症”

大概有半小时，李坤听他叽叽歪歪了一大堆，终于是不耐烦了，说：“好了，想咋弄就咋弄，弄不了就整死我吧，这四年来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是活腻了。”

“施主忍耐片刻即可。”说完，老人走向李坤，不见什么装腔弄势的手脚法术，直接把粗糙的手掌伸进李坤的身体，那双手也竟然能毫无障碍似的进入他体内缓缓搅动，伴随着几丝温热。

不过几秒钟，李坤就觉得了体内某处正在慢慢发热，怎么也感受不到是哪个身体部位在发热，但那感觉是那么真切。

“好热！身体快烧起来了。”李坤顿时汗流浃背，甚至连被褥床垫都湿透。

老者解释道：“灵魂有间相排斥，有些许反应也是正常，施主不必担忧，闭上双眼，放松体躯，可缓解些许痛觉。”

半信半疑的李坤闭上眼睛，尝试着放松身体，燃烧的感觉才有所降低。

慢慢地，老人缥缈的灵魂完全进入了李坤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能够屈伸，紧接着下盘稍稍用力，双脚竟也能动弹，最后他全身部位都能听使唤！

四年都没动过肢体的他马上坐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挥动自己的手脚，从来没有过那么兴奋，这骨软筋酥的感觉，仿佛是重生一般。但他又有一点不详的预感，身体有点漂浮，头很沉重，像是随时都会沉睡。

顶着睡意，李坤道：“多谢道长帮忙，我不胜感激，说吧，要我干什么。”

天色灰暗，闷雷骤响，天边闪出一条长龙似的雷电。

淅淅沥沥，天塌大雨，水滴像尖锐的到剑一样，刺破茫茫长空。

“哈哈哈！终于找到玄冥龙躯，找遍整个国域，终于被我找到了，哈哈哈！”老人的狂笑声甚至比天雷更响，在狭窄的房间内回荡，很是难听刺耳。

听到老者的狂言大笑，李坤原本炽热的身体立即冰冷下去，他明白了事情有些不妙，自己果然是上当了！

预料到这情况的李坤迅速拿起桌上的铅笔，使出全力往自己喉咙扎去。

但那一刻，时间像是停止了。

刚刚恢复难以使唤手脚，但更多原因是身体不受控制，铅笔就静静地悬在喉前，手上的肉被压得陷下去也不能使笔向前一丝，就像手已经不再属于他一样。

“看来你也不笨，预知了我的意图，可惜太晚，你的身体已经受我控制。”老者的阴鸷笑声从李坤的肉体传出，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嘴角咧到鼻梁高度了。李坤没有焦急，而是尝试着动左手，发现左手仍能活动自如，但他的右手又忽然伸过来，牢牢抓住左手，于是他试着站起来，挣开身上的吊针和注射管，往阳台跑去，但没跑两步，右脚又被左脚跤住，身体顿时不稳，被绊倒在地。

“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臭老头。”李坤咬牙切齿道，原来这老者打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但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用尽全身每一处可以用的地方，脖子，下巴，腰部，只为前进。

“哈哈，老头，看样子你也没能完全控制住我。”李坤虽然嘴上强硬，但他其实心里很清楚，时间越长，他身上受控制的地方就越多，每一处肌肉都绷得越来越紧，而他才刚爬到门口边框。

“放弃吧，顺从于我，就会知晓我将做之事是如何宏大。”

“不！我宁愿死也不做傀儡！”李坤呐喊着，奋力地向栏杆爬去，终于看见了些许希望。凭看到对面的楼层高度，他知道自己身在六楼左右，这高度，足以摔死自己。

“你为何要如此固执？死了就会一无所有”随着李坤越来越靠近栏杆，老人的语调开始显得张惶。

“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李坤已经到达栏杆边上，只要再

翻过围栏，自己就能解脱。

老者怒吼道：“尔等凡人，生来就注定死亡，在我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我才是神明，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为何不愿？”

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护士看到李坤在阳台挣扎，惊慌失措地发出一声惊叫。

“你看，你根本就逃不过命运，哈哈哈”

听到尖叫声，李坤知道有人进来了，要是被那人制止，恐怕就真的会沦为老头的奴隶。但他仍不愿放弃这最后一点希望，咬定牙根，道：“我要证明你看，我的生死由我决定！”

这时，一股的神秘力量在体内苏醒，暗潮般的劲力从腹中涌现，顺着经脉回旋不息，再由胸部爆发向全身部位，阵阵地冲击他体内的魂魄。

这忽然涌现的力量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李坤体内的老人灵魂感到十分震惊，这是？这是为何？

李坤也不知道为何体内会有股热流出现，只是觉得老者放松了对他肉体的控制，而此时的护士正张惶地向他跑来。

就是现在！

刻不容缓，在老者放松控制的一念间，李坤猛地挣脱左脚的束缚，腿部用力一蹬，身躯如脱缰之马往前飞跃。等老人的控制恢复过来，李坤已经跳在半空，而老者控制的右手想抓住栏杆，却反被左手死死缠住，而后身体像蜷缩的虾仁一样，飞越栏杆。

这时护士手总算跑到栏杆旁，尽力地把手伸出栏杆外，想拉住李坤，只是凭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拉得住，她惊恐地尖叫道：“不要！”

一切都结束了，半空中的李坤仰头看天，这四年来连笑都不行，现在终于解放身体，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楼台六重雨渐停，阴云千层俱消散。狂龙怒吼樊笼解，骄阳一笑贯日红！臭老头，谢你了，给了我解脱的机会。”

“你！你这愚蠢之徒！”

感受得到老者此刻定是怒发冲冠，李坤付之一笑，哈，你奈我何？

室外的空气很清新，夕阳余光照射在脸上，煦暖的感觉很是美好，唯一的可惜就是他再没机会可以怀念这个将要离去的世界。六楼的高度，从上到下只需两秒多，但在这两秒里，时间就像减缓了一样，使他所有记忆里的事都在脑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年幼时母亲慈祥的脸容，曾与他伴过童年的顽皮小狗，一起上下学的邻居伙伴他仿佛把人生再走了一次，千种情感在心头凝聚，但最后所有的记忆都汇交在此刻的时间点上，跟着他的身体飞速坠落，破碎一地。

身体承受这仿佛万吨的重量，肠子脑浆都蹦了出来，但他此时的表情，不是哭喊，而是在微笑。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掉的时候，却传来轻飘的感觉，柔软如浮在水面，然后就像游戏里的第三人称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

“我是死了么？”他十分疑惑，这飘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要这么快死掉，我会在那里等你。”

蓦然转身，李坤确实看到了那个老人，怒容满面，飘在半空。

“方才我给你可以参破天道获得永生的机会，你却不识好歹，执意找死。既然如此，那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我要使你活于别世人间，生不如死！”

老人的衣裳狂飞乱舞，怒发冲冠，喊道：“我要你仍记住这世的记忆，我会让你痛苦不堪，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钟蛊！”

语罢，老人迅速飞到李坤面前，双手伸向李坤猛地一刺，再次融入他的灵魂，随即又浮现了那种全身燃烧发热的恶心感觉。

周围的空间开始晃动不定，黑暗渐渐蔓延四周，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最后迷糊迷糊的他昏睡了过去，再一次做梦，梦见黑云压城千军万马，还有那淡紫淡蓝，莞尔一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