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躺在病床上,木愣愣的盯着门口,直到江奕奕推开病房门,木讷无光的眼珠才缓缓转动了下,透出几分属于活人的气息。
江奕奕随手带上门,走到病床前,俯瞰疯子。
疯子的视线笔直的钉在他身上,一如既往,沉默且服从。
“你跟他有仇?”
疯子沉默的注视着他。
“或者说,你想……”江奕奕嘴角微勾:“弄死他吗?”
疯子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下。
“看来你想。”江奕奕坐到椅子上,从医疗用品里拽了块布,慢条斯理的擦起刀片,好似闲聊般不急不缓道:“不过看起来,对方也很希望你这么做。”
刀片闪着不起眼的锋芒,带来熟悉和安心的感觉。
江奕奕沉默的重复着擦拭刀片的动作。
“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江奕奕抬头看疯子,疯子沉默的注视着他。
“很久没人这么碍眼了。”江奕奕放下布,指尖微动,刀片消失在手中:“我没有敌人。”
“就当我日行一善。”
江奕奕自顾自的结束了这场对话,站起身准备离开。
“杀、杀人。”疯子磕磕绊绊的声音响起。
江奕奕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是个好人。”他扭头露出灿烂微笑:“我不杀人。”
上层的博弈过程,江奕奕他们无权知晓,但屠夫推进江奕奕移监的事情进度他们还是清楚的。
林异跟在江奕奕身旁道:“疯子大概率能被保下来。”
他停顿了下,扭头看慢悠悠散步的江奕奕:“但你要是去了三层,失去了驭兽人的野兽,也不会在二层久留。”
“总感觉我们在做无用功。”林异瞄了眼结束禁闭出来放风的独狼:“不管怎样,他们还是会如愿以偿。”
江奕奕停下脚步:“你废话好多。”
“我这是为了谁?”林异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屠夫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了,审核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换句话说,你留在二层的时间没多久了,还不打算动手?”
“动手?”江奕奕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独狼。”林异朝独狼的方向示意了下。
“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江奕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独狼。
慢跑的独狼突然抬头,准确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他朝江奕奕咧了咧嘴,透出几分挑衅。
“他是真不怕死。”林异有些感叹:“你打算怎么杀了他?”
江奕奕扭头打量林异:“你很期待?”
“准确来说,我对你会采取什么行动十分好奇。”林异压低声音:“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星狱,是不是还没动手杀过人?”
江奕奕看向他。
“唯有医生亲手制造的死亡,才能告诉我,医生究竟是哪一种变态。”
林异瞳孔深深的注视着江奕奕,像是看着无法解开的难题:“医生展现给我的性格特征中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无法组装出医生真正的模样。”
“医生,你藏的太深了,偶尔也该为注视着你的追寻者,展露下那些深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吧?”
江奕奕沉默了两秒,觉得林异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
林异不这么觉得,他反复阅览过江奕奕的档案,无数次分析过江奕奕入狱后的行为,试图构建江奕奕的犯罪人格,但每一次都是――矛盾!矛盾!矛盾!
他甚至得出过江奕奕是个好人这种匪夷所思的结论――这只证明了一点,江奕奕的伪装毫无漏洞。
毫无漏洞的江奕奕此刻正在思考,林异是个变态的可能性。
居然面不改色的说出了这么奇怪的话,是我小看他了,被他以往的模样所蒙蔽,以为他是个好警察。
江奕奕随手给林异标了个奇怪的标签,才扭头看向在操场上慢跑的独狼。
“我不杀人。”他跟林异重复了一遍。
林异扬眉,并不强求,退了一步:“那医生打算怎么处理掉他?”
江奕奕双手合十,柱在下巴处思考了几秒,低声自言自语:“应该会很精彩。”
虽然很不应该,但江奕奕的这个形容,让林异泛起了强烈的期待――就好似大师级的表演即将上演,而他们有幸成为了这场表演的观众,这无疑是件幸事。
“对了,你有去看过医生吗?”江奕奕的思绪很快就从独狼身上收了回来,从将对方标记上敌人符号的那一刻起,对方在他眼里就不具有其他意义。
“医生?”林异为突然跳跃的话题停顿了两秒。
“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对,最好去看下心理医生。”江奕奕看了他一眼:“虽然我很乐意为你提供心理咨询的服务,但我想你应该不想成为我的患者。”
“我?”林异指了指自己:“精神状态不对?”他下意识的反驳:“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江奕奕神色不明的注视着他:“只是一个友好的建议,你可以选择拒绝。”
林异的神情变换了下,在突兀的停顿后,勉强挤出了一句:“我会考虑的。”
“不要讳疾忌医,要知道,有些病……”江奕奕拍了拍他的肩膀:“拖久了就治不好了。”
明明是无比正常的对话,但不知为何,林异手心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危险的警兆跳个不停,提醒着他某件被忽视的事情。
江奕奕收回手,看向不急不缓慢跑的独狼。
独狼朝他的方向投来视线,再度咧嘴。
真是很有活力啊。
江奕奕收回视线,想道。
食堂,午餐时间。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疯子这些天被强制留在了医疗室,所以江奕奕一个人独占了整张桌子。
当然并没有人对此有意见。
江奕奕一如既往的吃的很快,他放下筷子时,一转头看到了独狼端着餐盘朝他的位置走去。
江奕奕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
独狼脚下不停,扭头看了眼江奕奕。
两人目光相接,独狼再度露出灿烂的笑容。
江奕奕也朝他笑了笑,一个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笑。
独狼脸颊上的肉不受控的跳了两下,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跟江奕奕对视。
“不要停下来,去吃饭。”一旁的狱警立刻打断了他们的对视,朝独狼吆喝了起来。
独狼太阳穴微鼓,跳了两下。
“独狼!去吃饭!”狱警提高了声音。
独狼收回视线,回到位置上,埋头安静的吃起了饭。
“怎么了?”林异看了眼江奕奕目光锁定的独狼,又收回视线,对江奕奕道:“吃完了?那我们回去吧?”
“等等。”江奕奕看着独狼不自觉加快的进食动作,道:“我等等他。”
林异瞄了眼独狼,忽而反应过来:“今天?现在?”
“毕竟,时间不等人。”江奕奕注视着独狼道。
“这里人也太多了点吧?”林异下意识的挑剔这个环境:“而且屠夫最近还特地加强了安保力度……”
独狼放下筷子,扭头看江奕奕。
江奕奕再度朝他露出笑容,温和且平静。
独狼跟他对视了几秒,终于无法忍受的站起了身。
“独狼!”狱警的呵斥声才刚响起,独狼已然朝着江奕奕的位置俯冲。
凌厉风声再度响起。
囚犯们熟练的躲到一旁,安静的注视着他们。
狱警紧跟在独狼身后,试图阻止他。
但独狼比他们更快,也更灵活,几乎是一起身,刚俯冲,就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江奕奕伸手,林异腰上一凉,发现原本准备给江奕奕手术时用的手术刀被他抽走了。
独狼直接挥出了拳头,同时脚下不停,出手就是杀招。
手术刀在江奕奕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弧度,江奕奕出乎意料的平静,解剖平面在他面前展开,独狼的身形上标出了密密麻麻的点。
对江奕奕来说,这不是一场斗殴,而是一场……盛大的手术。
手术刀径直插入,划开皮肤,在洒出淋漓鲜血的同时,轻轻在被标注着“一旦攻击,即会无法控制左手”的红点上划过。
俯冲而至的独狼突兀的停顿了一秒,但来势之力未竭,依旧顺着他方才的目标冲去。
狱警赶到了,狱警停下了脚步,狱警注视着江奕奕有条不紊的以人体为画布的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
现场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独狼试图挣扎,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好似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肉都背叛了他,力气和鲜血一并流逝,带走生机,死亡的阴影无比确切。
但他从不畏惧死亡,他在此刻,真正畏惧的,是眼前这个人。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着。
在江奕奕手里活着。
江奕奕的手术一向用时短,这次也并不例外,更何况这个手术除了在最初制止病人有点难度之外,并没有其他难度。
所以江奕奕很快就结束了他的艺术。
他抽出了刀。
凝固的现场,有人深吸了口气,打破了沉默。
“医生!快叫医生!”
狱警们匆忙上去,扶住了独狼。
江奕奕注视着鲜血淋漓的独狼,摇了摇头,把沾满鲜血的手术刀递还给林异。
林异楞楞的接过手术刀,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句话:“他还活着?”
“他当然活着。”江奕奕对这个愚蠢的问题感到发笑:“杀人可是会判刑的。”
“你这样……难道不会判刑吗?”而且你这样跟杀人没区别吧?
林异注视着浑身是血,从头到脚都是伤口的独狼,并不觉得对方这个模样比死了要好多少。
“当然不会。”江奕奕退后一步,扫过那些伤口,平静道:“一共十八刀,每一刀深度不超过六厘米,对生命没有危险,劳动能力降低不超过三分之一,就算是最严苛的法官,也只能得出轻伤的结论。”
林异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跟江奕奕保持距离。
“而且我是被动防守,在对方率先攻击,且攻击欲望极为强烈的情况下,这叫正当防卫。”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异指了指眼前几乎成了血葫芦的独狼:“他只受了轻伤?”
“毫无疑问。”江奕奕扭头朝他笑了笑:“毕竟,我是医生。”
林异喉结动了动,回头看独狼。
就如同江奕奕所说的那般,独狼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很清醒,甚至连语言功能都没有受到影响――但独狼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他紧闭着眼,浑身不自觉的颤抖,冷汗跟鲜血一并外流,怎么都不像是只受了轻伤的模样――更看不出丝毫之前敢向江奕奕挑衅的不怕死模样。
【独狼】
独狼最近很烦,因为某个家伙的视线让他无法抑制的烦躁。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医生?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老土的绰号,真是……
独狼朝身后看了眼,医生果然正在盯着他看,目光对视,朝他露出了最近他天天看到的笑容。
那该死的,可恶的,笑。
真想杀死他啊,让他无法再用那双眼睛看我,让他无法再露出那种笑容,让他……彻底消失。
独狼的忍耐力并不低,他能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动手机会,而耐心等待数天。
但在那家伙面前,这些变得无比脆弱。
独狼知识水平不高,也无法形容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焦躁,为什么在……恐惧。
是的,他在恐惧,在每一次江奕奕注视着他的时候,在每一次江奕奕朝他露出笑容的时候,藏在焦虑深处的,是恐惧。
恐惧让有些人变得胆小,却也会让某些人变得无比焦躁。
那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感觉,那种死亡阴影挥之不去的感觉,一步步啃噬着独狼的忍耐力。
他必须做些什么。
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忍耐的独狼,在再一次对上对方的目光后,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
那家伙真的太碍眼了,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独狼起身,带着深藏于心底的恐惧,朝江奕奕挥出了拳头。
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的焦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真切的恐惧,将他彻底笼罩。
他并不畏惧死亡,从第一次杀人时,他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但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并不代表他丧失了恐惧。
恰恰相反,这只能证明,他恐惧的存在比死亡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