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乐希成年之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声痛哭。
她本来就是容易哭到背过气的体质,这次被沈默抱在怀里,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到后面几乎是嚎啕大哭,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
向来在片场铁面无情的导演,这一次都受到了惊吓。她起身走到乐希身边,和沈默一样哄孩子哄了好一会,才让乐希止住了哭声。
等乐希停住哭声时,她的唇色都有些发紫,脸色发白发青了。场上的工作人员担心她出事,连忙做了措施,让乐希的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
乐希捧着热水,坐在一旁缓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这时披着羽绒服的沈默走了过来,看着她有些关切地问:“乐希你还好吗?”
乐希抬眸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她望着女人与记忆中的妈妈相似的神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默笑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哭成这样,刚刚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乐希微微低头,捧着保温杯放到唇边,小心地喝了一口热水:“不好意思……我……有些控制不住。”
沈默伸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保温杯,也跟着抿了一口热水,温温柔柔地回应了一句:“没事……入戏嘛……是好事。”
“只不过,剧本不是人生,出了片场后,就得和这些故事告别了。”
“那只是一段短暂的人生体验,并不是你真正的人生。”
乐希坐在一旁,听着沈默的开导,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与体验。
唯一不同的是,她与池初霁,未曾有过孩子。
未曾有过,在罪恶之中开出生命灿烂之花的体验。
所以在许慕青身上体会到这样的情感后,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乐希缓和了一会,听得身边的沈默分享一些出戏的经验,扭头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弯着眉眼笑了一下:“沈默姐这个温声细语交代事情的样子,感觉有点像我妈妈。”
沈默听到这里,看着乐希,眼里闪过一道诧异的光。她抿唇,好一会才开口,语气有些不悦:“你还是第一个在片场,说我像妈的年轻人。”
哪怕是以前和张小苒搭戏的时候,沈默也不会从张小苒嘴里听到“妈”这个字。
沈默认真地看着乐希,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你得好好给我解释一下,我在你眼里有那么老吗?”
乐希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把这个说法解释清楚,肯定会让沈默心生不悦。
她笑了一声,握着保温杯轻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气质,和我妈妈很像。”
“她是芭蕾舞演员,和你一样,漂亮,优雅,说话也很温柔,细声细气的,对我也非常的耐心。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oga,就觉得自己长大了也要和这样一位女性结婚。”
“不过后来……她走得早……”
乐希顿了顿,看着沈默很诚恳地说:“所以有时候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她年轻时的样子,挺让人怀念的。”
那些斑驳泛黄的童年,在这样长久的感觉冲击下,从记忆之海的底部翻涌而上,填满了她匮乏的少年时期。
她望着眼前的沈默,越发地理解了乐泱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乐泱,又和池初霁之间存在着如何的不同。
很奇怪,明明沈默和乐泱的气质更像一点,乐希在望着她的时候,心里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绮念。反而是在深夜里想起池初霁时,涌起一阵阵的欲望。
兴许,她最初最深最热切的欲望,一开始并不是乐泱,而是“妈妈的爱”。
可能从见到池初霁的那一刻开始,“妈妈”的意向,就转化为池初霁了吧。
就好像许慕青对待书雪一样,在自己的妈妈去世之后,对于年幼的许慕青而言,书雪才是那个象征着“妈妈”的人。
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她也是令人作呕的变态。可那又如何呢?她实在是无法抗拒这样的本能。
寒假很快就到来了,在春节假期之前,乐希和沈默几乎拍完了两人单独的对手戏。
冬去春来,二月的花在枝头灿烂盛放,又是一年春。
春节之后,乐希重新回到了剧组,继续拍摄接下来的戏份。
这一次,她的对手从沈默,变成了池云清。
在片场看到池云清时,乐希还有些惊讶。
两人打了个照面后,池云清才略有些激动地开口:“原来饰演许慕青的人,是你啊。”
乐希看着她这张与池初霁相似的脸,默然了好一会。
她抿唇,敛着眉眼轻声说:“我也没想到,语兰小姐,竟然会是你。”
谁能想到,这个剧组竟然这么胆大妄为,再挑选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担纲主演之后,还选用了一个大一新生,出演角色同样很出色,犹如救赎的玉兰花一般的少女。
对于剧组的大胆选择,乐希可谓是相当佩服。
两人是同学,还有着池初霁那一层的羁绊在身,自然是十分的熟。
因此池云清到达片场后,导演就让乐希和池云清拍了第一场戏。
她和池云清拍的第一场戏,其实算是电影开幕的第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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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樱花盛开,许慕青踩着自行车穿街走巷,朝着家里走去时,忽然在途中经过一家樱花盛开得极为茂盛的庭院。
那一株苍劲有力的老樱树,在春天到来时,开出了漫天如云的花朵。花瓣如云,层层叠在树冠上,如同一团粉色的棉花糖,看得人舒心适意。
许慕青踩着自行车,缓慢地绕过着这株高大的樱花,视线一点一点往前挪,忽然看到了一个正在荡秋千的少女。
那是怎样的一个少女呢?
她穿着当下最流行的西式女裙,梳着十分洋气的发式,站在秋千上,在身后仆人的推动下,自由自在地荡秋千。
许慕青停下了车子,现在挺院旁,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正在荡秋千的少女,整颗心神都被她所吸引。
少女的秋千越荡越高,她的身体几乎好像要倒立在空中一样,又似乎如羽毛一般飘在了那里。她宽大的裙摆飞舞着,像是彩色的蝴蝶一般,多姿绚烂,无比的活泼。
许慕青握紧了车把,看着远处的少女,眼中升起了一抹异色:她真漂亮。
像只自由的鸟一样,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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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故事的最开始,当许慕青第一次见到语兰小姐时,已经和自己的继母书雪小姐发生了不伦的关系。此时此刻,继母正在家中背着所有人养胎。
而饱受家庭冷暴力与背德不伦等情绪所折磨的许慕青,遇到了如同玉兰般纯洁的少女,心里升起了一股纯净的恋慕之意。
从此之后,许慕青在背德的禁忌中,追寻纯净的爱恋,并且逐渐撕裂了自我。
这种矛盾冲突,一直到书雪小姐生下孩子,她们的事情被语兰发现,书雪小姐也逐渐明白许慕青并不是应该承受她报复的对象后,在一度想把两人的孩子溺死之后,书雪小姐选择离开了许慕青的世界。
故事也从此戛然而止。
按理说,许慕青和书雪小姐的对手戏中,那些各种纠葛的情感才是最难演绎的。
许慕青对语兰小姐的纯净爱慕,和两人之间的温情反而是随处可见,轻而易举就能演绎出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乐希来说,完成后者的演出,却成为了更加难的事情。
在第十次说了“咔”之后,气急败坏的蔓青导演把乐希拽到了身边,忍着怒气开口:“小希,你今天怎么回事,那么简单的戏,你为什么都没办法演好呢?”
明明之前那些高难度的,她担心乐希无法演绎出来的戏份,乐希都表现得很好,怎么现在仅仅只是完成一个少年人的青涩恋情,难度就那么大呢?
蔓青忍无可忍,拽着乐希来到监视器旁,指着乐希刚才的表演有些生气地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的眼神,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觉得你这是在看心仪女神,心中白月光的眼神吗?”
乐希扭头,看着导演虚心求教:“有什么不对吗?”她是按照看池初霁的眼神,来看待语兰小姐的,她并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蔓青只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她抬手拍拍额头,叹了口气说:“当然不对,你这是看书雪的眼神,不是看语兰的!”
乐希有些茫然,她看着蔓青说:“一样都是喜欢,有什么不同吗?”
蔓青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两个,天差地别。有时候,爱会夹杂着欲望,这是无可厚非的,占有欲,仇恨,崇敬,爱欲纠葛,这是对书雪。”
“对语兰,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想接近不敢接近,是欣赏,呵护,纯粹的喜爱……去掉了欲望,去掉一切的情绪,仅仅只是想拥抱她。”
“就像是……就像是你想呵护开在雨雾蒙蒙的春天里的花一样,那么柔软,那么美好。”
乐希沉默了。
蔓青看着她这幅神情,沉吟了片刻说:“你……没喜欢过什么人吧?没谈过恋爱吧?”
“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去找找这个感觉。如果找不到,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乐希呆滞了起来,她在听到蔓青这样的评价时,心里升起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她那么喜欢池初霁,那么爱池初霁,可是竟然会被人说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难道,她对池初霁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对池初霁的爱,就不是爱了吗?
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拨开岁月的迷雾,在沼泽中找寻最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