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绝不是一个分化的好时机。
这绝不是一个分化的好地点。
但是陆厌青偏偏在此时此刻分化了,而且他并没有分化成90的beta!
踏入青春期的孩子一旦分化,身体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像陆厌青这样延迟分化的少年,分化时必定会有一系列的“大动作”。
俞跃紧紧地搂着他,拼命想把他藏进怀里。男孩手脚滚烫,更衬得俞跃浑身冰冷。
“呦呵,这小子分化了?”金牙嘻嘻哈哈,“这信息素的味道还挺独特嘛……”
他口中说着污言秽语,手里的铁管挥舞着,一步步向着两人逼近。
俞跃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陆厌青,一边大声警告对方:“你滚开!你要是再敢靠近,你就别想从我妈那里拿到钱了!”
“小少爷,你和你这个小朋友关系这么好,真是让老子好感动啊。”金牙调笑了两句,突然面色一冷,骂道,“少他妈拿陆慈吓唬我!留着你全手全脚也就算了,你这个小朋友既然分化了,我割了他的腺体卖了,可是不少钱呢!!!”
俞跃浑身震颤,分化后的alpha和oga都会在长出腺体,这是他们用来求偶、分泌信息素的特殊器官。他早就听说黑市上有器官贩卖的交易,一个腺体可以叫上几十万的价格。
不,不行……他绝对不能让陆厌青遭遇这些!
那一瞬间,俞跃脑中出现很多念头,其中一个念头,叫做鱼死网破……
俞跃一手半扶半抱着陆厌青,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陆厌青的手滚烫,这是因为受伤外加突然分化产生的高热,他被高烧烧的神志不清,但他在潜意识仍然回握住俞跃的指尖。
“哥哥……”陆厌青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嘴唇颤抖,呢喃着,“把我交出去吧……”
“闭嘴。”俞跃低声喝止,“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落入金牙耳朵里,金牙奚落:“哦~敢情是一对小鸳鸯!陆少爷,你和自己的小跟班这么亲亲我我的,陆慈知道吗?”
俞跃没有回嘴,只咬牙瞪着他们。
要说打架,俞跃并不害怕。自从他分化成beta后,遇到的恶意只多不少。但现在他身旁还多了一个刚刚分化的陆厌青……除非他肯把陆厌青一个人丢下。
但俞跃舍不得这么做。
不仅因为陆厌青是他的学生,不仅因为陆厌青比他年纪小。
就在俞跃咬紧牙关打算背水一战之时,突然一阵车轮嗡鸣之声在仓库外响起,下一秒,一辆改装越野车猛地撞开仓库大门,直接冲进了仓库之中!!
越野车车灯刺目,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废弃仓库。
金牙和他的小弟们下意识地闭眼躲开,唯有俞跃拼命睁大眼睛,即使被刺激到双眼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也要看向那辆猖狂的越野车。
车门打开,几道矫健高壮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那些人都穿着迷彩作训服,头发剃的很短,行动迅速又果断。
他们一下车,就迅速冲过来缴了那些绑匪的武器,不论是金牙还是他那群小弟,都如砍瓜切菜一般被踹翻在地!
紧接着,从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又走下来一道倩影。
那人身上还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礼服,利落的短发挑染成金色。她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秀场赶过来一样,妆容精致夺目,表情凛然高傲。
高跟鞋轻轻踏地,发出一阵利落的声响。
女人的视线落在被踹翻在地的绑匪身上,语气森然狠绝:“——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陆慈的儿子!!”
——得救了!
俞跃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终于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单手搂着陆厌青,缓缓坐倒在地……
……
窗外柳树垂迢,风一吹,柳叶飘落,落在水面上,泛起片片涟漪。
俞跃翘脚坐在飘窗上,微卷的头发胡乱支棱着,他身上的病号服不太合身,长长的袖子被他卷在手肘,他左臂用绷带吊在身前,只能“身残志坚”地用一只右手穿梭在游戏峡谷中。
“俞!跃!同!学!”为他换药的护士小姐姐看到他这幅样子,气的变身喷火龙,“说了多少次,你是病号,不能总玩手机!你要卧床休息!”
俞跃嘿嘿一笑,把手机藏在身后,嬉皮笑脸地说:“小莉姐,你看我这活蹦乱跳的,哪里像病号?你就行行好、网开一面,别管我管的这么紧啦!”
护士小莉早就习惯了他这幅厚脸皮的样子,俞跃这小家伙进医院时惨兮兮的,脸上青紫交加,肩膀还脱臼一边,谁看了不生怜惜?好在他的伤都是皮肉伤,看得可怖,但并不伤筋动骨,好好养一阵子就能恢复。
俞跃性格乐观,顶着一张大花脸,吊着脱臼的胳臂,满住院部乱窜。他嘴巴甜,把一群小护士哄得花枝乱颤,没多久就把他当成了自家弟弟。
这家医院是非常注重隐私的私密vvvv医院,平时接待的都是政要名流顶尖富豪,往日里工作氛围严肃,整个住院部安静至极。但自从俞跃来了,这里的笑声就没停过,俞跃像是自带一种魔力,和谁都能融成一片。
又到了换药的时间,护士小莉拿着棉签,轻轻沾上药膏,小心给俞跃脸上的青紫涂上消炎止痛的药膏。
接着,她又解开俞跃肩膀上的绷带,检查他的脱臼情况。
“嘶……轻点,轻点。”俞跃求饶。
小莉说:“你这肩膀上的积液还没吸收,你要小心些,肩膀暴力脱臼一次,未来很有可能变成习惯性脱臼,你以后搬重物、运动的时候一定要格外小心。”她一边给他捆上绷带,一边说,“你到底是怎么脱臼的啊,这看起来不像是自然脱臼,像是外力受伤。”
“嘿嘿,您看我这脸上的伤还看不出来吗?打架打的呗。”俞跃语气轻松。
“和谁打架啊?”小莉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帮忙,“我听最上层icu的姐姐们说,和你一起送来的那个男孩是陆慈的儿子,真的假的?你和他打架了?”
“你都说了人家是陆慈的儿子,我还敢打他,我是活腻歪了呀?”俞跃打了个哈哈,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对了,小莉姐,我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被送进来的时候,我意识不清,他也昏迷了,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话题,小莉表情纠结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送进来的时候确实挺危险的,他因为受到刺激突然分化,信息素一直逸散无法收回体内,引发了持续不退的高热……最主要的是,他脊骨受伤,幸亏陆女士花大价钱请了名医会诊飞刀,否则他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俞跃眼眸紧缩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放松:“听你的意思,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嗯,再过两天,他应该就能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了。”
俞跃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笑得畅快:“那就好那就好,果然这世上没有钱做不到的事,陆慈那么有钱,她儿子怎么可能坐轮椅呢!”
小护士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病房门被敲响了。
两人循声望去,意外发现站在病房门外的,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陆慈!
今天陆慈穿得很随意,轻薄风衣配一条素色连衣裙,脸上不施粉黛,却依旧难掩风华。王助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提她拎着那只价值二线城市一套房的限量版包包。
见到陆慈来了,护士小莉赶忙起身,说了句“陆女士好”。
王助理冲她挥了挥手,小莉赶忙推着小车离开了。临走前,小莉给了俞跃一个眼神,让他老实一些,可千万别在陆慈面前皮了。
待小护士走后,王助理替陆慈关上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病房里格外寂静,风吹动窗帘,俞跃从飘窗上跳下来,淡定地走到了陆慈面前。
陆慈坐在会客的沙发上,抬起头打量着俞跃。
少年脸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青青紫紫的,左手也吊在胸前,看着狼狈,但他本人却不怎么在意。
陆慈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小俞老师……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说:“我工作忙,咱们之前只见过一面,但是王助理会每周向我汇报一次你平时教课的动态。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老实、懂事、很守规矩的家庭教师。所以当我听到保姆说,你居然带着青儿离家出走时,我是非常震惊的。”
俞跃被当面戳穿,也没反驳。他早就装累了,他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晃荡着两条腿,浑不在意:“是,我承认我确实做了一些‘伪装’,我缺钱,我需要工作,我为了得到这份工作,稍微‘装饰’了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吧?——事先说好,我的成绩可是实打实的,没作假啊。”
陆慈点点头:“小俞老师,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今天来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青儿的性子古怪,之前的家庭教师做不到一个月就会离职,你是唯一一个能陪他这么久的。其实,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你想带青儿去首都大学参观,我会让王助理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算让校长亲自接待都没问题。你们完全没有必要翻窗逃走,结果……”
结果什么,不言而喻。
俞跃断了半边肩膀,而陆厌青也身受重伤。
陆慈微微阖了阖眼,复道:“当然,我非常感谢你在遇到危险时,代替青儿与那些歹徒周旋。如果没有你,青儿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料。”
俞跃摆摆手:“他叫我一声哥哥,我当然要保护他。再说了,我俩会被劫持也有我一半的缘故,我当然要负责到底。”说到这里,他关切追问,“听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分化成功,背上的伤也好了?”
陆慈点点头:“这次被劫持,激发了他体内的激素反应,促使他长大分化。我已经让医生给他检测过了,他的腺体发育的非常好,信息素水平在s级。”
“那就好那就好……”俞跃拍拍胸口,这几天他每晚做梦,都会反复出现在仓库的最后一幕。陆厌青倒在他怀里,铺天盖地的茶林香气飘荡而出,包围他的五感,甚至在他的灵魂中烙下了刻印。
真没想到,陆厌青并没有分化成占据人群数量90的beta,看来长得漂亮的人,上帝也更怜爱一些。不过,那小子现在就这么好看了,分化成oga之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美人呢?
想到这里,俞跃心里一动,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陆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侧过头给身旁的王助理递了一个眼神。
王助理打开他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包包,从中掏出一个皮夹。
然后,他双手捧着一张轻飘飘的纸,递到了俞跃面前。
——那是一张支票。
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俞跃瞥了一眼那张支票,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挑起了一边眉毛。
“您这是什么意思?”俞跃看着那张价值百万的支票,“我觉得您应该不是想表达感谢吧?”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陆慈语气淡然,“谢谢小俞老师这段时间对青儿的陪伴,也谢谢你在危险发生时能够挺身而出。不过——鉴于现在的种种情况,我认为青儿不适合再呆在国内,也不再适合和你联系了。”
俞跃听懂了,说白了陆慈女士还在生气呢。她气俞跃的“伪装”,气他害陆厌青被绑架,更气陆厌青受的那道差点让他瘫痪的伤。
不过,到了陆慈这样的地位,她表达愤怒也是含蓄的、克制的。她给了俞跃一张支票,美名其曰是感谢金,其实就是封口费,想要借此斩断俞跃和陆厌青之间的关系。
俞跃看着那张写了一串零的支票,觉得特别荒唐。
什么时候,他俞跃是能被人用区区一百万就能打发的了?
俞跃面色冷淡,直接把支票推了回去。
“陆女士,这一百万我不要。”
王助理:“小俞老师,这钱你还是收下吧,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不,你们误会了。”俞跃眼皮懒懒一掀,嘴角泄出一丝嘲笑,“我的意思是,一百万这价格亏你说的出口,二十年前的狗血婆媳小说里才会有一百万这个价格,这么多年通货膨胀多厉害,菜价房价都贵了,一百万可不够。”
“……那你要多少?”陆慈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不受她控制了。
俞跃淡定吐出几个字:“我要一千万。”
“什么?”陆慈一愣,看着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俞跃,你不会真觉得我会由你狮子大开口吧,我凭什么要给你一千万?就凭你给青儿当过一个多月的家教?”
“——就凭这个。”
俞跃慢条斯理地从病号服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在被绑架时就被绑匪收走了,他被救出后,手机也被还了回来,只可惜手机屏幕已经被摔裂了,还好里面的资料没有遗失。
俞跃手指动了动,点开了一段录音:
——“我说得是真的!哥哥,不,俞跃,我喜欢你,等我分化后想和你结婚。”
——“我说得是真的!哥哥,不,俞跃,我喜欢你,等我分化后想和你结婚。”
——“我说得是真的!哥哥,不,俞跃,我喜欢你,等我分化后想和你结婚。”
熟悉的嗓音说出一句深情款款的告白。这句话从听筒中倾泻而出,反复播放。
陆慈瞳孔紧缩,她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这是陆厌青,这是她的好儿子!
俞跃摆了摆手机,按下暂停键:“你可别说这是我拼接的啊,我不仅有录音,我还有照片做证据。青儿亲了我,”他轻挑地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就亲在这儿,照的特别清楚。”
“……”
“我要是拿着这些证据去找媒体爆料,说陆慈那个神神秘秘的宝贝儿子爱上了自己的家庭教师,他的名字、他的照片、甚至他告白的录音我都有——”俞跃拖长声音,“——你说,那些八卦媒体为了争这个独家八卦,会给我多少钱呢?”
陆慈的表情霎时变得格外难看。
……
五天后。
俞跃脱下病号服,换上了牛仔裤与白t恤,步伐轻快——是啊,他当然轻快,他可是刚刚从陆慈手里敲诈了一千万呢!
这次的兼职可真是轻松,只不过陪十五岁的美人弟弟玩了一个多月,就拿到了这么多钱。
有了这一千万作为启动资金,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只可惜……他恐怕再也见不到他的青儿弟弟了。
算了,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里,再回头后悔也没什么用。俞跃的人生从来只向前看。
俞跃向小护士们挥挥手,笑嘻嘻的同她们道别。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医院顶层的豪华病房内,陆厌青坐在轮椅上,望着那个在中庭花园内渐行渐远的影子。
陆慈坐在他对面,气到头发都炸起来了。
“陆厌青,这就是你认的好哥哥!!”陆慈双腿交叠,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她为了保护嗓子,极少抽烟,每次都只是点燃香烟后闻闻味道就罢了。可是这一次,她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狠狠吐出。“你伤的这么重,我要把你送去美国复健,你不同意,非要和俞跃一起出国。你还跟我打赌,说俞跃真心待你,肯定舍不得和你分开——结果呢?我给他的一百万,他确实没要!他要了一千万!一千万!”
陆慈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宝贝儿子,为了保护一个只认识一个多月的家庭教师,差点被人打断了脊骨。
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她要送他去美国找最好的康复科医生。陆厌青却提出条件,要求把俞跃一起带去美国,还要负担他留学的费用!
陆厌青说,俞跃家境贫寒,家里有早亡的父亲,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还有重度智障的弟弟,若是他能出国接受教育,肯定能光宗耀祖、改善家庭环境。
陆慈却觉得俞跃有问题。一个真正家庭贫困的老实孩子,是不可能那么大胆的做出那些事的。给俞跃治疗的医生说,俞跃生生把自己的肩膀拽脱臼,能对自己这么下狠手的孩子,一定不简单。
她太了解陆厌青了,陆厌青其实很像年轻时候的她。他很警惕,从来不向任何人交付真心,甚至他很享受玩弄别人的真心。
只是她没想到,陆厌青这次居然认真了。
真不知道在那个昏暗的小仓库里,他们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陆慈和陆厌青打赌,她会拿出一百万来试探俞跃,如果俞跃拒绝了这一百万,那陆慈就不再干涉他们的来往,不仅会出钱负担俞跃留学的费用,还会想办法给他家人介绍工作,改善他家里的生活。
陆厌青觉得自己一定能赌赢。
陆慈也觉得自己一定能赌赢。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全输了!!!
真正的赢家,是俞跃!
俞跃拿出来的“证据”像是狠狠打了他们一巴掌,把母子俩都打蒙了。
也是直到这时陆厌青才想起,他在向俞跃“告白”前,俞跃摆弄了一下手机,他以为他是害羞,却没想到从那个时候开始,俞跃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一步……
陆慈真想不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居然还会被这么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beta耍了。她说:“青儿,你现在知道人心有多复杂了吧?那个俞跃就是在耍着你玩,他说的家境也很有可能是在骗你……”
“……没关系。”陆厌青忽然开口。
“什么?”陆慈一愣,像是没听懂。
“我说,没关系。”陆厌青视线远眺,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我骗了他这么多次,他都没有生气;他骗我这一次,我认栽了。”
……
这个夏天,十五岁的男孩和十八岁的少年相遇了。
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欺骗,结束也是源于一场欺骗。
只是在这场欺骗中,他们都是骗人的人,也都是被骗的那个人。
没有赢家,亦没有输家。
——而这,只是他们漫长纠葛中的一段小小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