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文人节堪称精彩,姜青诉玩儿得也尽兴,唯一可惜的是单邪没有出手,笔就在跟前,他偏偏不愿写,姜青诉也无可奈何,自己写了一副字,受两位蒙面女子夸赞,等到天色不早,便回去了。
沈长释倒是收获颇丰,买了两幅字画回去,还从别人那儿弄来了一块砚台,砚台是别人用过的,但沈长释喜欢,花了大价钱,荷包里的银子全送给别人了。
回去的路上,姜青诉瞥了一眼他扁下去的荷包,道:“回去你拿什么吃饭呀?”
沈长释捧着字画走到姜青诉身边,略微弯着眼睛对她笑了笑道:“这不是有白大人吗?在碰见钟留之前,我的吃喝就靠着白大人了。”
姜青诉嗤了一声:“我可没钱。”
“白大人您别谦虚,回回见到钟留您都从他那儿弄点儿银子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就你这荷包里头至少够咱们一家三口吃半年的呢。”沈长释厚起脸皮来,姜青诉都拿他没辙。
“什么一家三口?”姜青诉笑着。
沈长释指着单邪道:“哥哥。”
又指着姜青诉:“嫂子。”
最后手指落在自己身上:“我是小弟。”
单邪嗤了一声,沈长释耸了耸肩,有些胆怵地看向对方,却没见单邪再说什么话,便继续对着姜青诉笑。
姜青诉挑眉道:“既然你都已经是小弟,还叫我嫂子了,今晚得请你吃大餐啊。”
沈长释点头:“好啊!我此时真的身无分文了。”
姜青诉道:“苏城中最好的便是醉仙楼了吧?去那儿如何?”
沈长释立刻对姜青诉竖起拇指:“会吃!”
一旁安静看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花枝脸上带着微笑,又见沈长释回头朝她看来道:“今晚你也有口福了。”
花枝点了点头,她从醉仙楼前路过过,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进去吃一顿呢,今晚的确有口福了。
姜青诉说到做到,回到苏城之后四人便在醉仙楼里挑了个雅间,点了八菜一汤,天上地下山野江河里的全都有,一桌子放满了,就连米饭也是上等米,香味儿都不同。
“有肉无酒,食之憾也。”姜青诉说完,又让小二上了一坛酒,酒坛子放在了单邪那边,单邪朝她看了一眼。
姜青诉与他对上了视线,浅浅一笑,沈长释握着筷子哗了一声:“白大人,您今日心情特别好啊?”
姜青诉道:“认了个五百多岁的弟弟,自然高兴。”
说完这话,沈长释立刻朝花枝看去,好在花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谈话,面纱下的眼望着面前的菜,肚子都快馋叫了。
沈长释摇了摇头,将她头上的斗笠摘下来,花枝立刻伸手捂着脸,沈长释道:“这是在雅间,无人会闯进来,你大可放心吃喝。”
“小孩儿不能吃酒。”姜青诉虽活了快有一百年了,面容却是十八的相貌,花枝听她说这话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两眼,姜青诉伸手挽着单邪的胳膊道:“姐姐已婚配,是大人了,可以喝点儿。”
沈长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等姜青诉开始动一筷子之后,沈长释与花枝才开始吃。
姜青诉给三人都倒了酒,单邪破天荒的也喝了两杯,沈长释见单邪拿起酒杯的时候便知不对,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扬起的笑容逐渐收敛,目光不自觉朝身旁正在低头吃鸡腿的花枝看过去。
他垂眸,片刻再看向姜青诉,没想到刚好对上了姜青诉的视线,对方手中端起了酒杯,对着沈长释道:“我虽不如你年长,却比你看得通透,这一杯酒敬你的这双眼。”
沈长释握着筷子的手轻轻抖了抖,他将筷子放下,端起酒杯与姜青诉手中的杯子碰了碰,一杯酒饮下,沈长释心中已定。
花枝吃得嘴角都是油,沈长释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帮她擦了擦脸,花枝抬头朝他笑。毕竟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而今来了醉仙楼便不顾形象了,她笑的时候嘴里还含着肉,那双明亮的眼里似乎藏了星空。
沈长释看着对方的眼,沉寂已久的心口猛然跳动了一下,又归于一片空荡。
他问了句:“好吃吗?”
花枝点头,一个鸡腿啃完了,沈长释又将整盘烧鸡放在了花枝的跟前,花枝又抬头对他扬起了一抹笑,继续吃着。
沈长释给自己倒了杯酒,满眼的山珍海味,他已没有品尝的欲望了。
没吃过好东西的花枝只认得烧鸡,认为整桌饭菜上烧鸡是最好的,却不知原先放在她面前的是熊掌,而方才沈长释舀进她碗里的是酥酪蝉。
姜青诉吃喝无妨,一杯杯酒灌下肚子,倒是真的吃得开心的模样,桌上饭菜动了一半,单邪已单手撑着额头闭上眼,像是醉了,姜青诉和沈长释共饮几杯,一个趴在了桌上,一个靠在了椅子上,桌上除了饭菜,还有酒香。
吃完烧鸡的花枝朝三人看去,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沈长释,见对方没有反应,直接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油。
纤细的手很轻,贴在姜青诉腰间时微微发抖,就在姜青诉的腰带下,一个鹅黄色绣着迎春花的荷包被人摘下,其中银两分量足,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银票。
花枝打开看了一眼,又朝面前已经醉过去的三个人看去,抿了抿嘴,将荷包藏在怀中,从一旁拿起斗笠戴在头上,转身便出了醉仙楼的雅间,一路往外走。
她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看向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手心发烫,还在发抖,好在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叫人瞧不清她慌张的模样,等定神走出醉仙楼后,花枝便开始一路奔跑。
人出了醉仙楼时,单邪就将眼睛睁开了。
姜青诉起身,伸手理了理腰带,再朝靠在椅子上的沈长释瞧过去,沈长释的眼还闭着,只是嘴角有些抽搐,半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再睁眼,他看向姜青诉道:“我这时才知,白大人昨晚问我那话的用意。”
昨晚沈长释将花枝带回,姜青诉问了他一句,这五百年来他可曾学会了去看人心。
沈长释没学会,若他能看透人心,便不会沉溺在那双明亮又无辜的眼中,忽略她一直就躁动不安的真心。
而今得知真相,他仔细想了想,花枝从一开始接触他便不单纯了。
姜青诉瞥了一眼桌上的酒,问他:“还喝吗?”
“反正也喝不醉,就不喝了吧。”沈长释说完,姜青诉便将小二叫了进来。她的银钱虽然被偷了,但单邪那儿还有,小丫头倒是聪明,知道他们之中谁比较好惹,谁碰不得。
付了钱,三人离开了醉仙楼。
沈长释回到客栈之后坐在自己房中,他买回来的字画和一块用过的砚台被放在了桌上。看了看那字画,沈长释将其丢到了一旁,再重启一张纸,用桌上水壶中的茶水倒入砚台之中,磨墨之后,他坐在桌前面对白纸,迟迟不能下笔。
他大约静止了有一刻钟,直到姜青诉进屋后他才动笔,一笔落下,瞧不出画了什么。
沈长释朝姜青诉身后看去,没瞧见单邪,垂着眼眸稍微放松了些,道:“白大人来安慰我啊?”
姜青诉摇头:“我没那个闲心。”
沈长释撇嘴,耸肩之后继续落笔。
姜青诉坐在他对面道:“单邪爱吃醋,我不在你房中久留,只是想教你一些东西。”
沈长释抬眸朝她看去,姜青诉道:“你被骗,因为你有一颗人的心,非但你有,我有,单邪亦有,这没什么不好。可沈啊,有人心的鬼虽比无人心的鬼通透,却也容易受伤,若不切身经历,你在看人这方面又如何能够成长?”
“白大人早知她不怀好意,不戳穿,便是为了让我成长?”沈长释抬眸看向姜青诉。
姜青诉道:“是我自作主张,你可怪我?”
沈长释摇了摇头:“只怪我自己,明知女人不可信,生前遭了一次罪,死后差点儿又陷进去,不过也感谢白大人及时点醒了我,否则我尚在梦中,也不知梦要深到何处去。”
姜青诉垂眸,安静了片刻道:“你若是一般鬼差,被骗也就骗了。”
沈长释轻轻笑了出来,道:“是我疏忽了,五百多年过去了,我却没有半分长进。但此时想想,其实她早露弊端,您与无常大人一眼就能看出,唯有我没看出,我的确该好好反省了。”
他不怪姜青诉,反而要感谢她。
若非有姜青诉的用心,沈长释只会一直被蒙蔽下去,这五百多年他从未以真心看过人,也从未去看过他人的真心。人之好坏,不写在皮囊里,而是写在魂魄里,他分明能看见魂魄,又不去看,没有这次,还会有下次的。
金霸王何许人也,一个能在一天内从金霸王手中逃离三次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个只知吃喝的傻子?
他那日救她动用了法术,她惊讶却不深究,转身便跑,已是有趋利避害的能力。到后来他请她吃馄饨,付钱时荷包就挂在腰间,里头鼓鼓的银两她也看得见,所以才会利用沈长释的好心,一路跟在了他的后面。
昨夜她独自住在一屋,无法下手,所以今日姜青诉请她去文人节,她才会选择答应,以此伴在沈长释身边,目光却没从他的荷包挪开。
从文人节回来,沈长释身无分文,与姜青诉谈话时她已故意落后几步,应当是要逃,却听见他们话语之中提及银两,再将目标转到了姜青诉的身上。
她虽见识浅薄,却不单纯,只可惜了一双纯澈的双眼,日后长大,也不知要祸害几人。
沈长释想到这儿摇了摇头,停下手中的笔,姜青诉看了一眼,那纸上没落字,只画了一双眼,似是花枝的,却又不完全像。姜青诉猜,或许这双眼中,还有几百年前害他致死之人的影子在吧。
姜青诉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沈长释的肩膀,沈长释一拱手道:“嫂子快走,否则我哥该带鞭子来抽我了。”
姜青诉本想宽慰他几句,被他这句玩笑话逗笑了,出门时道:“她年纪还小,生来可怜,被俗世所迫才会如此,或许碰到良人,能够教好。”
姜青诉说完这话,听见身后沈长释嗤地一声笑道:“我不愿教。”
她顿了顿,出门转身,关上了房门。
苏城的文人节结束,姜青诉与单邪便不在人间久留了,即便她喜欢人间,但还是得回十方殿的,沈长释跟着两人一同回去。
说来也巧,三人到地府时,恰好听见守在奈何桥旁的鬼差聊天,说阎王殿里有个难缠的姑娘,不会说话,只是哭,也不让鬼差靠近,不肯投胎。
沈长释听见这话脚步停下,没看向鬼差,反而朝姜青诉看过去。
姜青诉顿了顿,眨眼道:“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沈长释撇嘴,犹豫了会儿,还是朝那两个鬼差走过去,姜青诉看着沈长释道背影抿嘴笑了笑道:“你可想好了?”
沈长释挥了挥手:“事情由我起,总得由我了啊。”
姜青诉与单邪没管他,二人离开之后,沈长释才走到了鬼差旁边,认出其中一个是阎王殿的。
虽然同为鬼差,可沈长释在地府做了五百年,又是十方殿的,得了两个鬼差喊一声‘沈大人’,他嗯了一声算应下,问道:“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女鬼,可是苏城人?”
“是啊!沈大人莫非认得?”其中一名鬼差问他。
沈长释没回,只问:“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说来也算可怜,她是被爹娘卖给了个有钱人家,那人有异癖,将她给活活折磨死了。”鬼差摇了摇头:“可怜还是个哑巴,即便要在阎王殿伸冤也无法开口的,刚来不久,现在还在闹呢。”
沈长释顿了顿,道了句谢,便朝阎王殿走过去。
那日花枝偷了钱财,一路上都心惊胆战,她没选择出城离开,而是揣着银钱回到了自己家中。家里爹娘都在,娘将弟弟抱在怀里正在喂奶,两人瞧见花枝换了身衣服回来正惊讶,连忙将人拽回了屋子里。
“你怎么回来了?今日早上金霸王来过了,找了一番,打碎了好些东西没找到你人就走了,你不该回来的!”她娘如此道。
花枝见爹面色凝重没说话,于是把怀里的银钱拿出来放在桌上,一双眼睛带着笑,指手画脚地乱比划了一通,别人看不懂,她爹娘却看得清楚。
这些钱够他们将花枝从金霸王那儿赎回来了。
花枝笔画完,走到弟弟跟前亲了一口他的小脸,又转身抱在了娘的背后,娘的声音有些哽咽,问:“花枝,你怪爹娘吗?”
花枝只抱着,闭上眼睛摇头,泪水从眼缝里流出。
天之大,地之广,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家,在弟弟出生之前,爹娘也从未对她打骂,她谁也不怪,他们只是穷罢了。
那一夜她睡得安稳,身上盖着的是几日前盖过的被子,上面还有弟弟身上的奶香味儿。花枝以为自己可以过好日子了,却没想到第二日早上金霸王来了,家丁几人在她身上拳打脚踢,拖拖拽拽将她带离了那间茅屋。
爹娘都不在家中,她立刻明白发生何事。
她第二次被卖了。
金霸王势力之大,即便她回到家里,金霸王也不会让他们一家好过,她的幼弟尚在襁褓之中,从第一次爹娘将她卖出开始,便已认定她是死了的。
那天花枝在金霸王家饱受折磨,夜间趁着金霸王睡着,她用烛火烧断了身上的绳子,皮肤烫伤一大块也不在乎。后厨墙旁还有一个狗洞,刚填上的能被掏破,花枝浑身是伤地跑出,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旧巷口,馄饨摊已收,花枝坐在角落里,身上的伤不管,心里却疼得厉害。她早就将双眼哭肿,抬起袖子一遍遍擦,越擦脸越脏,手上与腿上的血弄得浑身都是,一身姜青诉穿过的白衣裙被染得猩红。
沈长释到了阎王殿并没有出面,阎王坐在殿上头疼,牛头马面也有些烦躁,沈长释站在珠帘后头,远远看着跪在阎王殿前身上脏乱,伤口比他初见时还可怕的姑娘低头在哭。
她除了哭什么也没做,鬼差略微上前,她便要朝阎王爷跑,鬼差若退后,她也乖乖地退回原地跪着。
阎王爷问了句:“她这是在干嘛?”
珠帘后的沈长释面色如常,轻声一笑无奈摇头,这算什么?赎罪吗?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被叠得方正的纸,纸上是鬼画符一般的‘花枝’二字,沈长释施了法术,将那纸从珠帘吹出,落在了花枝的面前。
花枝瞧见了纸张立刻愣住了,也不哭,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沈长释手指轻轻一挑,纸张飞起,花枝跟着起身,那纸朝阎王殿外飞去,花枝立刻跑着跟上。
阎王爷嘿了一声:“这又是干嘛?跟过去瞧瞧!”
黄蜂跟上,便见那姑娘追着一张被施了法的纸跑,纸张飘飘荡荡到了孟婆处,孟婆递出一碗汤,花枝愣了愣,便见那张纸落入了汤中,纸墨遇汤化作无形,一切都被这一碗孟婆汤洗得干净。
后来黄蜂回到阎王殿,阎王问了句:“那哑女如何了?”
“投胎去了。”黄蜂道。
沈长释哼着曲儿回到了十方殿,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口中正是他常哼的经典曲目。
“公子瞧我肤如凝脂,可要动手~摸一呀摸,奴家石~榴裙下风光多……公子你呀可别犯哆嗦……”
一曲结束,正走到十方殿前,姜青诉靠着门看向他,显然已知方才经过。
沈长释咧嘴对着姜青诉一笑。
姜青诉问:“你若肯教,她必肯留,也省的我帮你张罗人选啊。”
“白大人行行好,我真不娶妻。”沈长释道:“你若非要我娶,等钟留死后我娶他。”
姜青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个正形儿。”
沈长释依旧在笑,走到姜青诉跟前了,姜青诉又问他:“你不怕千百年的孤寂了?”
沈长释顿了顿,原来她也早就看穿了他的心。
的确,单邪与姜青诉心意相通之后,他的确有羡慕,也有想过自己未来无限期的孤独,不过现在……沈长释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十方殿,桌案是他买的,椅子是他买的,砚台是他买的,纸张也是他买的,这一处早就充满了他生在此地的痕迹,他永生不离开十方殿,永生都不会感到孤寂。
那些虚无的情感啊,都是狗屁。
沈长释一步跨入,对着同样站在十方殿内的姜青诉道:“我不是认了无常大人做哥哥,还有您这位嫂子吗?”
他那一笑,红唇勾起,眼底透彻,已能看穿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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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沈长释就是‘孤注生’人设。
至于花枝,沈长释并没有爱上,仅存同情与好感,他唯一爱过的便是害他致死的那个女人。
人生总有缺憾,不是谁的感情都顺风顺水,他不要爱情,从此也耐得住寂寞,伴着自己的春宫图和小黄书也挺好的。
字数太多,不能定时发表,超过时间打乱了更新,强迫症看得真的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