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乘轿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离开了时花阁,顺着秦楚笙箫处的另一方,一直往城外的方向走。
城西有城门,并不开,城墙底下有块路,可直达北门或者南门,皇城在北,故而南门较为冷清,即便是再繁华的地方,必然也有一块较为平凡之处。
玉子的轿子顺着秦楚笙箫处的后方一路往城西走时,姜青诉原以为她会去城南,毕竟城南较荒僻,那里没住什么人,路多屋少,占地广阔,方便藏人,却没想到她居然顺着城西的城墙底下那条路,一路往城北皇城的方向走了。
而之所以选择这条路,便是为了掩人耳目。
秦楚笙箫处若从京都中心贯穿,再一路去往皇城更快,但秦楚笙箫处出来的轿子都有标记,难免会被人瞧见,从后方的路走,见的人便少了。
皇城为皇上住所,文武百官到了时辰皆要入宫早朝,这个时间正是早朝时候,初晨升起,紫气东来,皇城被刚升起的太阳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亦是正气。
姜青诉跟着众人走在轿子后头,他们隐身,抬轿子的人瞧不见,钟留在另一边飞檐走壁跟上,虽然累了点儿,但他瞧见的多,也方便告知前方消息。
姜青诉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的金光,道:“莫非那人藏在皇城里?可京都本就因是多朝王城,又有上千年的皇宫,皇上没死还在呢,而今正气萦绕,他躲在里头,不伤身?”
“至多不利于修行,却是极好的藏身之地。”沈长释道。
姜青诉点头:“只盼望这一次能抓住对方,让我好好看看他的脸,辨一辨他到底是人是妖,是鬼是神。”
说完这句,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放松下来的手自然而然地挽着单邪,单邪瞥了一眼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看见姜青诉对着自己弯着眼睛笑,眼神中露出了些许无奈与宠溺。
走在旁边的沈长释顿时一惊,他往旁边挪了一些,心里虽然高兴白大人终于与无常大人修好了,可他俩若腻歪在一起,还是挺吓人的。
跟着玉子的轿子,一行人到了皇城后侧,皇城跟前有重兵把守,但是靠近皇城的一方树多人少,那一块依旧是皇城范围,除了每日定点去巡逻的人之外,便没人靠近了。
轿子在瞧见树时停下,身穿红衣的玉子被人搀扶着走出来,她撑起一把伞,脸上还戴着面纱,手上挂着一串手链,手链下头坠着的正是散发着妖气的白球内丹。
玉子挥了挥手,指挥自己的人带着轿子退到一边儿去,然后往林子里走,虽抬头便能看见皇宫高墙,但此处与那里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沈长释瞧见玉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扭着纤细的腰肢便往林子里走,撇嘴道:“我怎么瞧着……她这模样倒像是去会情人?”
这句话顿时让姜青诉脚下一停,眼眸低垂,微微眯起双眼。
“你也觉得不对了。”单邪开口,朝她看去。
姜青诉猛地看向单邪:“你早就发现了?”
单邪没回,沈长释听得云里雾里的,抢先问:“发现……发现什么了?”
姜青诉转身就往回走,单邪居然也回去,沈长释看了看两位大人,又看了看正往林子里走的玉子,一时进退两难,问了句:“不看着她吗?她独自一人到此处来,必然是赴约的啊!”
“她虽然是来赴约,但对方不这么见得。”姜青诉道。
蹲在了一旁屋顶上的钟留见三个人都往回赶,愣了愣,与沈长释对上了视线之后比了个手势,想问这是什么意思。沈长释虽也不知但还是让钟留留下来看着玉子,玉子这边他来盯着,白大人与无常大人非要回去,必然有其理由。
姜青诉没敢迟疑,紧紧地与单邪抓着手,还有些焦急,单邪道:“不急,临行前,我留了一样东西与他玩儿。”
沈长释虽然什么也没听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两位大人身后,此番回去与过来时不同,他们都使了法术,故而到达客栈楼下并未花多少时间。
姜青诉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他们的客房里,从窗户缝隙处往外飘着煞意。
煞意不重,常人并不可见,姜青诉呼出一口气:“还好我猜对了!”
沈长释知道现在已不是问话的时候,三个鬼没有现身,立刻朝楼上跑去,煞意并非姜青诉与单邪那屋传出,却是旁边贴满了黄符,关着白球的屋子。
三人刚进去时,白球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房内黄符还在,没有其他人,不过满屋子若有似无不知从何飘出的煞意告诉他们,那人还在屋中。
姜青诉不解,朝单邪看了一眼:“你做了什么?”
“从门而入为君子,从窗而入为小人,我在窗口设了结界。”单邪说:“因为我们是从门进来的,所以不曾进入结界里面。”
姜青诉抿嘴笑了笑:“你留的这个小东西倒是有用,不过你在离开客栈前就已经想到此番玉子引我们去皇宫脚下是个陷阱?为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拙劣的技法已经用过一次了,而我……从来不在同一件事上吃亏。”单邪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他微微眯着双眼,却迟迟没有带姜青诉与沈长释入他设下的结界里。
姜青诉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了,故而没催,这种情况她理解,当初单邪都给她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了,她没理由连几刻钟也等不了。
沈长释见两位大人心照不宣站着不动,完全惊了,张了张嘴,最终将疑问问出:“白大人,您如何知晓那人不在皇城,会来客栈的?”
“我起先没想那么深,原以为玉子的寻风印放出去,必然会与对方联系,再见面将此事完整说出,但方才你随口说的一句话,让我想起来这个时辰皇宫脚下的林子里会有侍卫巡逻,不是见人的最佳时间。若非来见人,唯有两种可能,她故意引我们去,或者……那个人故意让她引我们去。”姜青诉还记得自己当朝为官那段时间,因为并非时时都能入宫,而赵尹又忙,不能时时出宫,他们也在林子里约见过。
所以姜青诉将皇城墙外的林子里,何时还会有巡逻时间都背得清楚,起初不察,若仔细想,便知道这是圈套。
“上次他便用调虎离山让我与单大人以为自己引来了苏裘,却没想到早就在那处设了机关,困我与单大人,才导致苏裘得逞,害江濡身死。此番故技重施,皇城他未必设了什么机关阵法,但白球是唯一知晓他的人,他必会来见,我才知道就连玉子恐怕都被他给骗了。”姜青诉说到这儿,沈长释才懂了。
“好在无常大人离开前设了结界,否则被他闯入,白球恐怕有生命危险,而没白球,我们便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了。”沈长释嘶了一声:“这人究竟是谁?”
姜青诉朝单邪瞥了一眼:“我也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单大人想知道吗?”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放在身后的手垂在身侧腰间,拇指指腹摩擦着镇魂鞭的纹路,抽出镇魂鞭那一瞬,鞭子化作白纸折扇,折扇一挥撕破了结界,他们三人顿时出现在了结界之中,而被结界困住的人,就在他们眼前。
结界内与客栈完全不同,堪称另一个小世界,一望无际的白,像是天地两间。
姜青诉抬头看去为天,白云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却遥远至千里之外,云层顶上还有蓝天。
他们脚下踩着的并非土地,也是云层,只是云层之下便是京都,偌大的皇城如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方碗,小且模糊,但她若弯腰去看,便能看见皇城中的一切,侍卫宫妃,就连表情都鲜活得很。
姜青诉震惊了,就连沈长释这种活了快五百年的鬼也从未见过这种地方,两人如刚入城的乡下穷苦百姓首见世面,原地转了好几圈,将自己没见过的奇景用眼睛反复细细描摹。
单邪就站在原处,一身黑袍,露出了大片的锁骨与胸膛,他身上穿着的,是在地府里穿着的那套,暗红的彼岸花纹路绣在了他宽大的广袖与衣摆上,一头墨发随风根根飘起,可此处分明无风。
姜青诉率先从震惊中回神,朝前方瞧去,那人只是一团红火,塑造成了人的身体的形状,在单邪进来之前他四处乱撞,但此刻已经安静地立在原处不动,就像是一面影子。
这地方看起来广阔无垠,若静下心来或许一生也走不到尽头,可实则也是方寸之间,不论那人如何挣扎,也只能留在原地。
姜青诉问:“你这是什么结界?”
“咫尺天地。”单邪回答:“随手拟的一个小世界,一切皆为幻境,幻境中的一切,你想看到什么便能看到什么。”
“原来如此,我方才还瞧见宫里的美人去如厕了,我以为这是真的。”姜青诉一惊,对这地方倒是新奇,想来是她刚才想的还有什么是看不见的,才有了这一幕。
想到这儿,她回头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你肯定瞧到不少好东西吧?”
沈长释愣了愣,连忙摆手:“非、非礼勿视。”
单邪展开扇子,对着眼前的红火便是一扇,他的扇子是镇魂鞭化之,威力无穷,那红火倒地,摔在了脚下一面京都城外的湖上,溅起了水花灭去了他身上的火,浓烟消失,居然是一个人。
他的确是人,他还未死,有人的皮囊,不过穿着一身黑衣,背对着众人弓起背慢慢爬起来。
姜青诉瞧见了他的手,手面皮肤有些苍老,似乎不是个年轻人。
待到那人慢慢站起,无风之处却有风,将他的黑衣吹动,黑衣底下纤瘦的身材比沈长释还要夸张,仿佛就剩皮包骨了。
那人的头发居然是纯黑的,他慢慢转过身来,姜青诉看着对方的脸,此刻只露出一双眉眼,鼻子与下巴被肩膀遮挡。
他剑眉入鬓,丹凤眼眼尾勾起,皮肤白皙,光是这个眉眼便与单邪有□□分相似,若非气质,若要远看,姜青诉也未必能分得出他们。
那人慢慢露出了整张脸,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就连脸型也几乎一样,两人站在一起,便像是在照镜子。
从头至尾毫不知情的沈长释震惊到张大嘴巴,浑身颤抖,目光猛地在单邪与那人的身上来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