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不管一旁阻拦的龟公,冲到了玉子姑娘的房门口,手刚准备推开,便觉得掌心一股灼热之气,烫得他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一道女子的痛呼从里响起,沈长释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他从没听过姜青诉因为何事叫出过声,这几十年来她在十方殿从来没被打过,就连受伤都很少。
眼看满屋的煞意几乎要烧穿楼顶,沈长释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符,已经一片焦黑的手将黄符拿出,他正欲烧黄符给单邪,屋内的煞意顿时消失了。
沈长释推门而入,屋内只有玉子姑娘一人,她身穿红衣满眼惊讶,见沈长释进来浑身一震,沈长释瞧见房内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心中惊奇,再看向桌面上的红木盒子,木盒开着,里面还有最后一丝未燃烧完的冥火。
那冥火在沈长释眼前慢慢消散化成一缕青烟,他顿时松了口气。
“喂!你是来闹事儿的吧!”龟公领着两个打手上楼:“这可是玉子姑娘的房间,你若敢硬闯,我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沈长释转身看向那几个人,他被灼伤的手藏在了袖子里,抿了抿嘴后他一挥衣袖,房门关上,几个打手与龟公关在了门外。
玉子眼见男人在自己眼前消失,窗户吱呀一声从里头撞开,屋外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人声传进屋内,打手将门撞开,几人冲了进来之后里外找了一遍。
“咦?人呢?!”
玉子怔了怔,颤抖着手慢慢将桌上的红木盒收起,抱在怀中,眼里含着泪水,差点儿吓晕了过去。
京都城西的某家客栈内,哄着白球吃花生米的钟留正准备再从她口里套一套话,瞧瞧能得出什么有效信息,却没想到自己屋内骤然出现了一股黑气。他猛地回头看过去,就在窗户边上,黑气凝聚成了一个人影,满身寒意身着黑衣的单邪手里抱着一个人,不知是谁。
钟留瞧见单邪,愣了愣,伸手揉了揉眼睛道:“无常大人?!”
白球听见着声音,朝单邪看过去,当下就怔住了,然后瑟瑟发抖,两个毛茸茸的肉爪捂着自己同样毛茸茸的耳朵,张嘴尖叫了起来。
钟留见她几乎要幻成原形,这叫声又太尖利,于是伸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抱在怀里:“这不省心的小屁孩儿,你别叫了!”
白球即便被捂着嘴也努力想要叫出声,她在钟留的怀中抖得厉害,钟留看了看白球,又回头看了看单邪,心中不解:“无常大人怎么会来?”
单邪将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冷冰冰地说了句:“把她装进葫芦里然后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钟留眨了眨眼:“是!”
将白球装进葫芦里简单,虽然不利于她的伤势恢复,但是至少能让她安静点儿,而且此时无常大人身上那股阴寒之气太深,他也不敢与对方待在一个房间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了对方的眉头,然后就是镇魂鞭伺候之……
钟留捧着葫芦走出了房间,从外将门关上,站在门口朝长廊尽头的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见不远的秦楚笙箫处,也不知道白大人装的男人有无被识破。
如果让无常大人得知白大人扮男人还逛窑子,不知会不会发火。
屋内单邪立在床边,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皱眉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此时身上已是没有一块好肉。
煞意红火烧得不是肉体,而是魂魄,即便姜青诉碰过了彼岸花,她也是魂魄一缕,抵抗不了红火的侵袭。
她的皮囊与衣物,全都是靠法力幻化出来的,既然魂魄被烧,那些外在的东西也不会留,所以他给姜青诉的身上披了一件黑袍,只是此时黑袍下是怎样的惨状,他还没敢去看。
躺在床上的姜青诉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她的身体里依旧有许多煞意正在侵袭,倒不会对魂魄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会疼。
单邪慢慢坐在了床边,伸手掀开黑袍,黑袍之下女子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从她的下巴开始一路到脚心,每一寸魂魄下的脉络里都流淌着红色的煞意,犹如火山下岩浆过山石,树形地绽开。
人皮从她的身上脱落,一块块黏在身上还未完全烧毁。
单邪的手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冥火可吞煞意,但会造成双倍的疼痛,先前姜青诉的脚心不过只有一缕,而今遍身都是,光是下手,单邪便眉心紧皱,没来由的一阵汗意。
他的掌心贴着姜青诉的眉心,轻轻闭上眼睛,蓝色的冥火从她的额头灌入,然后顺着她魂魄的脉络一寸寸往下移,每吞掉一丝红火,姜青诉的皮肤就慢慢变得正常。
钻心的疼痛让沉在昏迷中的人猛地清醒过来,她昂起脖子张嘴浑身颤抖,一声痛呼还没叫出,口里先吐出了一口白烟。
姜青诉睁开双眼,眼前视线一片浑浊,不过她依稀可以看见穿着黑衣的单邪,当下便抬起手来抓着对方的衣服,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她大口喘息,每到忍耐不住时便又叫出了声。
单邪的眼里含着心疼,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姜青诉的脸,手心冰凉,让如同正在火中被焚烧的姜青诉好受些许。她咬着下唇,忍过了这难熬的时刻,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她身体里的煞意才全都被冥火吞噬,而冥火回到了单邪的掌中。
单邪收回了手,姜青诉顿时拉住了他的尾指,此刻她浑身都脱力,五指紧紧攥着也抓不住,单邪将床上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道:“别担心,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姜青诉咳嗽了两声:“好渴。”
她的声音沙哑,目光落在了桌面的茶壶上。
“喝水是没用的。”单邪道:“烧的是魂魄,水解不了你的渴,至多两个时辰饥渴感就缓过来了。”
姜青诉此刻浑身都是虚软的,仅剩的力气全用在抓单邪的手上了,她抿着嘴看向对方,眼眸清澈,眉心微皱,楚楚可怜,仿佛能落下泪来。
单邪略微弯下腰朝她凑近,手掌贴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姜青诉的眉心道:“已经没事了。”
“就像死过一次了一样。”姜青诉抿着嘴,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忍住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下了:“比砍头都疼。”
砍头好歹是一瞬间的事儿,她当时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根本没感觉到疼便到了地府了,今日晚上在时花阁里被红火环绕烧遍全身,疼得她死去活来还没法儿自救,难熬得很,她差点儿就觉得自己会在那红火之中灰飞烟灭了。
单邪闭上眼睛轻轻在姜青诉的唇上亲了一口:“怪我来迟了。”
“你不是胆小害怕吗?”姜青诉有些委屈:“不是不敢看你自己那张脸吗?”
单邪的上半身轻轻地压在了姜青诉的身上,将人环抱在怀里:“是我错了。”
“要不是我事先碰过彼岸花,此刻你还见得到我吗?”姜青诉眨了几下眼睛,声音吐出时带着撒娇与柔软,含了委屈,直击单邪的心口。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单邪的手掌轻轻地顺着她的头发。
他也想过这件事,所以在救出姜青诉的那一刻,他差点儿就要失去理智,他头一次有了要杀人的冲动,甚至想要越过人间与地府的那一道鸿沟,瞧见放出煞意的红衣女子,单邪真的差点儿就让她灰飞烟灭了。
已经不知独自过了多少个岁月,他算都算不清了,从未有一次他如此失态,如此不受控,从未有过一次,他觉得自己被人控制住,拿捏住,甚至有了软肋,有了让他为之冲动的羁绊。
如果姜青诉没有摘过彼岸花呢?
红火烧人魂魄,虽不如孟婆汤,却似孟婆汤,总会将魂魄中的一些东西给烧干净,或许是记忆,或许是经历,或许是感情,届时姜青诉在火海中不论失去哪一样,后果单邪都认为自己无法承受。
若非知道姜青诉魂魄里的东西不会被带走,他不会清醒地回来。
饶是如此,也心有余悸。
姜青诉慢慢抬起手环抱住了单邪,闭上眼睛卸力,实在累得不行,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单邪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滑到了床边,于是将她的双手放在了被子里,起身看了一眼微微侧过头放轻呼吸的姜青诉,悬空的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心里的怒意,才渐渐压下去。
沈长释回到客栈时看见钟留抱着葫芦站在门口愣了愣,钟留瞧见了他回来,而且回来得有一丝狼狈,于是问了句:“怎么就你一个人?白大人呢?”
沈长释皱眉:“你怎么在屋外?”
“无常大人来了。”钟留说完这话,压低声音凑到了沈长释的耳边道:“而且还抱着个人回来。”
沈长释立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白大人果然是被无常大人给救回来了。”
钟留一惊,立刻正色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与白大人不是去找内丹的吗?”
“内丹怕是已经找到了,不过对方不肯给,还用煞意伤了白大人,方才你说无常大人抱着人回来,必然是抱着白大人回来了。”沈长释慢慢伸出自己焦黑的手掌道:“我站在门外都被烧成这样,你可知就在房中的白大人得伤成什么样儿?”
“你们遇险了?该死的!如果抓到了那家伙,我一定要为你这只手报仇!也为白大人出口恶气。”钟留狠狠地将葫芦朝墙上砸去,葫芦里顿时传来了一阵狐狸叫声,他愣了愣,忘了里头还藏着个小家伙。
“那你这只手怎么办?”钟留问。
沈长释道:“好在是手,若是浑身都被烧了,我肯定是回不来的。”
两人话说到这儿,屋里传来了单邪的声音:“进。”
钟留和沈长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垂着头推门而入。
房内单邪坐在桌边,床上的纱幔坠了下来,单邪面色阴寒,正半垂着头摆弄手中的镇魂鞭,两个站着的人尽量忍着不逃跑。
单邪道:“将此事来龙去脉全说清楚。”
钟留与沈长释抬眉吐气,看来无常大人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