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他低头看了看已经苏醒过来的老者,又看了看正飘在自己面前的魂魄,没有人能在魂魄离体之后还活着。
一阵凉意贯穿全身,姜青诉往后退了一步,右脚脚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见那老者已经被馄饨店里的伙计往医馆方向抬过去了,这才回神,立刻对钟留道:“跟过去,看清楚,再回来告诉我。”
钟留看向被烧焦的尸体,再看向老者的魂魄,点头道是,这便使了轻功跟着那一群人往医馆方向跑。
沈长释从怀里拿出了阴阳册,在册子上翻来覆去也只有苏裘的信息,还是他看不懂的那些字,却没有老者信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正常的死法,却不知为何不在阴阳册上显示。
他皱眉,先将老者的魂魄收入书中,安静地看向单邪,等待无常大人的吩咐。
单邪盯着那具烧焦的尸体看了会儿,这才道:“送入地府投胎。”
“是。”沈长释点头,抿了抿嘴烧符回了地府。
等沈长释走了,姜青诉才问:“活过来的是什么?”
“你瞧那姓张的男子。”单邪一只手指向烧焦的尸体,姜青诉看过去,那人身体周围毫无魂魄痕迹,一如前几天被烧死的男人一般,连带着魂魄也一同被毁灭了。
单邪道:“亲眼所见,还当真令我惊奇,这世间已经少有如此聪明之人,懂得钻生死的漏洞,只可惜才智所用并非正途。”
姜青诉问他:“什么生死的漏洞?”
“人活着,凭皮囊相认,脱去皮囊,魂魄本就长得一样,这我与你说过。”单邪转身,牵着姜青诉的手慢慢往回走,今天这餐馄饨是吃不成了。
“说过,我知晓的,魂魄不变,变的不过是轮回转世后的皮囊与经历,可这与今日所见有何关联?”姜青诉不懂。
单邪继续道:“这世间唯有孟婆汤能洗尽人一世魂魄的铅华,记忆、习惯、脾性统统消失,再由轮回井重塑新生,方才你我所见的火,便如孟婆汤一般,而你拿在手中的纸,便是生死簿。”
单邪将姜青诉手中已经被烧黑了的纸拿过来,纸张被他捏在手中,从边缘开始化成一粒粒红色的粉末,直到他松手,那纸张消失,纸张上的阵法也消散了。
姜青诉仔细回想方才所看,红色的烟,身体里的火,和重新复活在老者身上的魂魄,她突然明白过来,猛地看向单邪:“有人要在人间造一个阴曹地府?”
“可以这么说,却也可能那人并非只志在于此。”单邪道:“活人身上有魂火,魂火保命,杜绝阴间煞意,让活人只与活人接触,看不到飘荡在人世间的散魂。有人生来魂火不全,便会沾染阴气,从而招惹鬼魂,或生有鬼眼,能看见人鬼两界。”
“魂火灭即人死,方才的那把火,与那姓张的男子身上的魂火已融为一体,反吞噬其主,造成男子从体内生火而亡,肠穿肚烂,全身焦黑。”单邪道:“那火并非一般的火,不光能烧男子的命,还能烧掉他命里的其他东西,或是记忆、习惯、脾性等等中的之一、之二,不过烧不灭全部。”
姜青诉微微皱眉:“这便是你说的孟婆汤,那么烧去记忆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非死时而死者会入阴阳册,不入阴阳册,便说明这个魂魄,他本身就没死。”单邪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皱眉道:“魂魄移体,不过是入了老者的身而已。”
“!”姜青诉一时怔住,难怪她方才在老者的身体周围也看到了一圈红色的烟雾,原来是张子轩的魂被缠进了那抹烟雾之中。
烟雾实为烧他魂魄的火,而后又进入了老者的身体里,老者魂死肉身在,张子轩则是肉身死魂却活着。
所以阴阳册上无法出现张子轩的名字,他不过是换了个身体,继续活着。
“这么做有何意义?!”姜青诉皱眉:“苏裘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让那些嚣张跋扈的有钱人体会穷人的痛苦?想要以此来改变他们?”
这想法太过幼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真是生而为恶,又怎么会因为换了身体就一心向善?
单邪摇头:“苏裘不是此事中的主宰,救走他的那个人才是。”
姜青诉点头:“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能造出这股火,这本书的人,不可小觑,或许从他的身上能够解开这几百年来不断出现奇事之谜。”单邪微微眯起双眼,笼罩着阴气的双眼里似乎闪出了几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聪明人了,地府长年保持着一种规则,很少有人能与他畅谈生死轮回,阴阳两界,人、神、鬼、妖,与命。
追忆起来,大约有八百多年无人能提起他对弈的兴趣了。
姜青诉看出单邪对此事有兴趣,但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人的事由人去办,鬼的事由他们来解决,若要将人鬼掺和在一起,势必麻烦。苏裘没死,苏裘的背后或许还有其他能人相助,但要再拉一个雷月若进来,甚至是江濡,姜青诉心中不忍。
她抬手拉住了单邪的袖子,开口道:“雷月若那边你打算如何?”
“任其发展,即已出现,必会见面。”单邪说完,姜青诉眉心一皱,突然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脚心而起,方才被忘却的疼痛此时强烈地侵袭,她脚下一顿,差点儿摔跤。
单邪立刻扶住了她,眼中含有担忧:“你怎么了?”
姜青诉咬着下唇道:“方才纸上有火,我踩了一脚,现在疼得厉害。”
单邪皱眉,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姜青诉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立刻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身体腾空,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红晕。
单邪步履加快,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过了街道,直接出现在了无事斋前,门口正在打哈欠的秀才面对猛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让路。
单邪抱着姜青诉回到了茶楼后院的房间内,将她放在了窗边软塌上坐下,这才脱下她的鞋袜,仔细看向她的脚心。
姜青诉的脚心有一块皮肤被灼伤,鞋袜无事,这东西对付的是魂魄,难怪会让她产生疼痛。
单邪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的眉头拧着,嘴巴扁着,双手撑在身边有些委屈地弯曲着,她耸着肩膀看向单邪,声音软软地喊了声:“疼。”
单邪侧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危险,你非要去。”
“我若不去,你怎么看见那张纸?如何得知已有人在阳间造了生死簿了?”姜青诉的小腿此时还架在了单邪的膝盖上,她的腿在对方膝盖上蹭了蹭:“单大人,有无什么法子止疼?”
单邪伸手握着姜青诉的脚掌,手心贴着她的脚心,手心里的寒气朝姜青诉的脚心袭去,姜青诉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装出来的可怜模样变成了哭笑不得:“有点儿痒痒。”
“你是要疼,还是要痒?”单邪略微抬眉,瞧她这模样又是气又是无奈还有些心疼。
“我不要疼也不要痒,要温柔。”姜青诉说完,单邪顿了顿。
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姜青诉盯着单邪的眼,脑中突然又想起了合衾酒这档子事儿,她舔了舔嘴唇张嘴说:“单大人……单邪,我这也算是帮了你吧?”
“嗯。”单邪轻轻应了一声。
姜青诉立刻扬起笑容:“那等你案子结束了,抽空陪我喝酒如何?”
单邪的睫毛微微抖动,没有回应,然后收回了手,姜青诉顿时觉得脚心不疼也不痒了,收回了自己的脚反过来看了一眼,完好无损,方才侵入她脚心的红火此时正在单邪的手心中燃烧。
火苗很小,却能在人的魂魄里不断摧残,她眨了眨眼道:“你觉不觉得,这像你的冥火?”
“像,但不如。”单邪略微抬起下巴,有些冷傲,掌心骤然起了一道蓝色的冥火,直接将那红火包裹在其中,不过一个眨眼,红火消失,冥火更旺。
姜青诉道:“此人似乎很了解地府,也好像……挺了解你的。”
说完这话,她又皱眉:“你该不会是在几百年前或是几千年前,喜欢过某个女子,把心窝子都掏给人家了,什么都教会人家了,却因某种原因结了仇,所以分开,导致你后来这么冷,这么难以接触的吧?”
单邪听见姜青诉如此说直接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对方,姜青诉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莫非被我说中了?还真有?”
“怎么会有?”单邪皱眉,收了魂火幻化成扇子,狠狠地在姜青诉的头上敲了一下:“口不择言,我只有你一个。”
姜青诉哎哟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抿了抿嘴道:“那就等你捉到苏裘,结了案子,瞧瞧那背后之人究竟是人是鬼吧。”
“然后,我们去千杯坊吧。”单邪道。
姜青诉不解:“去千杯坊做什么?”
“你不是要喝酒吗?”单邪看向她,反问。
凤眸中闪过些许温柔,姜青诉咬着下唇笑了笑,伸手拽着对方的袖子,略微低下头抬起眼眸看向对方:“我要的就是单大人这般温柔。”
单邪看向姜青诉的脸,扇子在手中化成一缕清风消失,他单手撑在了姜青诉的身侧,倾身过去慢慢闭上双眼,姜青诉也闭上眼睛微微抬头。
两人双唇触碰到一起之时,单邪猛地睁开了眼,身体还未来得及退开,门外毫不减速的人直接冲了进来,钟留推开了房门,横冲直撞到了软塌前开口便道:“无常大人!白大人!那老头儿……”
姜青诉慢慢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袖子背后的脸已满是无奈,还有些扫兴。
单邪面色阴寒,朝钟留瞥过去的那一瞬,钟留觉得自己仿佛死了。
他睁大双眼,动了动嘴:“那老头儿……”
糟了,他现在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