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城,群山环绕,依山傍水,溪流分城而过,城后山上有瀑布,瀑布形状特殊,远看如仙子洗发,山间长年飘雾,远看云仙城如蓬莱仙岛,故而得了这个名字。
云仙城虽被群山包裹,却因地产灵丹妙药出名,故而朝廷早年就将山路修好,出入云仙城的路至少有六条,可直通城门,城中富商也多。
云仙城中药店医馆许多,卖药膳的酒楼也不少,也不知是哪家人精明,居然想到在云仙城中开了间书斋。
一般书斋,只有小小一间,里头放了许多杂书,供人给钱观看,后来有说书的,就显少有人回去买书看了。这家书斋不同,原先花了大价钱买了三家药店和医馆,房屋推到了重盖,愣是在云仙城中盖了一间四层高的楼阁,里头藏书万卷,有人说这楼阁的藏书不比皇城里的少。
云仙城的人瞧着这书斋自打平地而盖,从去年盛暑一直盖到了今年春分,眼瞧着柳树抽新,树下嫩花开了一朵又一朵,书斋才彻底建成。
外来买药的商旅不知云仙城中盖了这么个书斋,已经买好了药,本想带点儿干粮在路上吃,找了家卖饼的摊位过去打算买十几块饼,刚好瞧见好些人手上捧着烟花爆竹,一堆一堆往那书斋的门前放。
商旅皱眉好奇问:“这位老哥,这么大的楼阁,这是要开什么酒楼啊?”
“哪儿是酒楼啊,这是书斋。”那买饼的大伯道:“盖了快一年了,上个月底才盖好,这不,赶着月头好日子开张,今日便是开张日,您要是慢些走,还能凑场热闹。”
那商旅嘶了一声:“书斋?哪儿有书斋盖这么大?这都快赶上京都有名的酒楼大小了,这也太铺张浪费了些吧?”
“嗨,人家有的是银子呗。”老伯说:“这家书斋的主人当真神秘,我天天在这儿摆摊,也从未见过书斋的主人出现,领头指挥办事儿的都是雇来的巧匠,你可知这楼是由谁手设计的?那是鼎鼎大名的苏墨如画的稿纸呢。”
“呵!那必是京都的官儿才能请得起的人物了,我就说怎的如此辉煌呢。”商旅打算迟些走,等这家书斋开张。
架子摆足了,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烟花爆竹堆着书斋的门前足足两排,十多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在书斋周围忙活,便见远处有匹马过来了。
骑马的人穿得粗衣麻布的,腰间还别了个葫芦,满脸的络腮胡子,那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像是有意打理过,可依旧不羁得很。
马匹到了书斋门前停住,骑在马上的人跨步下来,左右看了两眼,问:“我牌子呢?”
“在呢在呢!”旁边忙活的人应了一声,然后与人一同开门进去拿,偌大的牌子要四个文人才能抗动,抬出来时上面盖着红绸布。
那大胡子男人一只手就将牌子给扛起来了,另一只手扶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挂牌匾的地方,脚尖点地,居然是使了轻功飞上去,惹得围成一圈的人纷纷鼓掌喝彩,夸赞一句好功夫。
牌匾挂上,他落地时顺手将红绸一摘,三个潦草如风的金色大字现了出来——无事斋。
“无事斋?这是何意啊?”
“谁知道啊,哎你说,这里头当真能有万卷书吗?”
“方才挂牌匾的又是何人?从来没见过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男人将红绸往马背上一抛,牵着马匹朝无事斋的后院走,临走前道:“放鞭炮,开张!”
一身斯文打扮的男人大约有四十多岁,听见那大胡子男人说了这话,脸上立刻扬着笑,让那十多个文人前去点爆竹烟花,第一挂爆竹响起来时,无事斋周围就开始热闹了。
将马匹牵到了后院马棚里喂草,男人不羁地将梳得整齐的头发揉乱,正跨步准备从后门往无事斋里走,然后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音。
“钟留,今个儿胡子修过吧?整齐多了啊。”沈长释手上提着两盒糕点,一边小跑朝钟留过来一边说:“我刚才在人群中瞧见你了,好威风啊。”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威风。”钟留将裤子提了提,对沈长释说:“穿着这身别扭死了。”
“你这身和平时有什么区别吗?”沈长释上下打量了他那依旧乱糟糟的衣服,钟留煞有其事地说:“你没发现我为了看上去整齐,把腰带换成了宽的了吗?”
“看、看出来了。”沈长释扯了扯嘴角,勾着对方的肩膀道:“我也有许久没见到你了,你这么些日子都在哪儿飘呢?”
“捉骆昂去了。”钟留道:“前两年白大人让我捉了骆昂别让他四处为非作歹,所以曲小荷的案子一结束我就去找骆昂了,找了好几个月才找到,又花了几个月追他……”
“打住!”沈长释摇头:“我没兴趣,你只告诉我捉到了没?”
钟留摇头:“没。”
“你可真有本事。”沈长释嘿嘿笑着,对他竖起了嘲笑的大拇指,见钟留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了,这便跨着步子朝楼上跑,一边跑一边扬声道:“哎,白大人,您要吃的桂花糕我给您买回来了嘿!”
无事斋外还在放爆竹,一串一串响个不停。
无事斋前是书斋,无事斋后则是供人休息的茶馆,茶馆只占无事斋的三分之一大小,连带着一个供人赏花的院子,此时茶馆的二楼,听着爆竹声正品茶的两人同时侧脸朝楼梯口的方向看过去。
沈长释几步就上了二楼,将手中雕花的红漆木盒放在了桌上。
身穿白衣的姜青诉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将盒子打开瞧见里头做工精巧的桂花糕,桂花的清香味儿顺着盒子飘出,她立刻拿了一块尝起来:“唔,对,云仙城的桂花糕简直是一绝。”
“您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云仙城的桂花糕而留下来的吧?”沈长释在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下。
姜青诉堪称迅速地解决了一块桂花糕,嘴里还吃着点儿,朝沈长释看过去说:“还有其他理由吗?若无事斋做得好,我打算在柳城也开一个。”毕竟柳城的糖葫芦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了。
刚上楼的钟留听见姜青诉这话,愣了愣:“还要再盖一个?”
“你舍不得钱啊?”姜青诉朝钟留瞥过去。
钟留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反正他家的钱也是托了无常大人的运才能财源广进的,虽不是大昭国首富,却也是吃穿用度一应奢侈还不用担心家财败空的,帮着白无常盖一间无事斋,也没关系。
没错,无事斋对外挂在了钟家的旗下,实际上原先想要盖的,就是姜青诉。
这些天钟留虽四处奔波没能和几人见面,前两日无事斋确定开张,姜青诉拉着单邪到了云仙城时,钟留才有机会与大家会面。
当时姜青诉的手里就捧着桂花糕,吃了一口后将剩下的半块塞进单邪嘴里,单邪没黑脸,也没吐出来时,钟留惊讶之余已不是猜想,而是笃定这两位大人在一起了。
尤其是沈长释古怪的眼神,对他抖着眉毛,恨不得昭告天下。
只要姜青诉在,无常大人那身上的戾气至少能收敛一半,钟留和沈长释两人陪在身边坐着也不觉得太难受。
要知道,以往他们多半只有站着的份儿,无常大人不允许,哪儿敢端着凳子就坐呢。
爆竹还在继续,沈长释问姜青诉:“为何要起名叫无事斋?”
“我闲来无事想要盖着玩儿的,便叫无事斋了。”姜青诉说着,已经吃了第二块桂花糕,这才想起来对面还有单邪,于是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对方:“尝尝。”
单邪轻轻摇头:“不了,你吃。”
姜青诉也不跟他客气,她知道单邪也未必能尝得出来这桂花糕的香气,还不如让自己吞入腹中,但这么一想,又觉得单邪可怜,本来在地府就够无趣了,他居然连吃喝上的乐趣都找不到。
去年元朔,京都下了一场大雪,姜青诉拉着单邪破例改了自己记载在史册上的结局,后来姜青诉知道,单邪同意她去,也是因为与此相关的人,命里有这么一劫。生死簿上对那几日标记不祥,走向不同,姜青诉的插入,只是那几条路中的一样而已。
姜青诉解决了自己的事儿,拉着单邪离开的京都,又四处游玩儿了一阵,盛暑之时走到了云仙城,当时她就觉得这里的桂花糕好吃,而云仙城的地属又好。
她随口一说:“这地方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就是好似看书的人不多,一个城池里才只有两个书斋,小得可怜。”
“你想看什么书?”单邪问她。
姜青诉咧嘴一笑:“十方殿里的书多,我当然看得够,只是想到大昭朝廷里突然损失那么多官员,去年秋试虽进了不少举人,但也并非各个儿都有才能。这几个月转下来,贫穷地方且不说,即便是云仙城这种富饶之地也将读书识字怠慢,看上去,似乎只有挨着京都的一些城池才愿习文。”
单邪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太高兴了,只说:“你还放不下当官的乐趣?”
姜青诉听出他口气里的酸味儿,将手中的桂花糕塞进他的嘴里问:“甜吗?”
“尚可。”单邪道。
姜青诉这才说:“我在地府也是当官儿的啊,阴司的官儿可不小呢。我只是由此瞧见了大昭的衰败,总觉得要不了几十年,大昭恐难再有这盛世。而且……读书也不是坏事啊,若我还再世为人,有点儿钱就全用来开书斋了,在云仙城开个大的,再在上次去的那地方也开一个,免费开放,供人阅读!”
当时单邪笑一笑,而姜青诉也只是随口一提的话,等他们离了云仙城,这无事斋就借着钟家的银两,操办起来了。
回想至此,姜青诉觉得好笑,她大刀阔斧说的一些瞧上去壮志凌云的玩笑话,反而被单邪这个有心人当真了。
屋外的爆竹声刚好停了,姜青诉笑道:“好热闹。”
无事斋负责人正扬声说话,都是些开张的场面话,就在这个时候,单邪眉心微皱,姜青诉瞧见,立刻看向沈长释道:“沈,阴阳册。”
沈长释愣了愣,刚将阴阳册拿出,无事斋前边发出了一阵喧闹声,伴随着众人的惊呼,一句话传到了在场四人的耳里。
“有人烧死了,有人被烧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