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殿,正在洋洋洒洒写书的沈长释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儿哼歌一边抖脚,忽而瞧见站在自己身边的一抹白影,立刻将书合上。
他猛地抬头朝对方瞧去,也不知这人在自己身边站了多久,他方才写的那些东西可都被她瞧见了?如果她知道自己写了她与无常大人之间的巫山云雨事,会不会找无常大人把他的皮剥一层?
不!很有可能都不是剥皮这么简单的了。
沈长释眨巴眨巴眼睛,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白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对方没回话,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沈长释的身边,一个十方殿的阴司,陪着鬼差坐在了家门口的门槛上,单手撑着下巴眉心微皱。
沈长释一见她这模样就放心了,肯定是没将他写的内容看进去,说不定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将阴阳册往怀里一收,沈长释凑过去问:“白大人,你有心事啊?”
姜青诉长舒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说:“阎王把我赶回来了。”
“您一天去三次,他肯定得嫌您烦的。”沈长释扯了扯嘴角笑。
自从上次那半妖的案子结了,到现在也过了几个月了,眼瞅着已经入冬了,十方殿又无事可做,姜青诉居然也不带无常大人出去人间玩儿了,整日守着十方殿,无聊了就去阎王殿找其他阴司玩儿,结果人家都嫌她碍事儿了,可不得赶回来。
沈长释伸手摸了摸脸颊问她:“您为何不带着无常大人到处转转?人间那般大,热闹那般多,过几日便是元朔,肯定很精彩的。”他们若去了人间,他也就有理由跟在后头,搞不好还能吃上许多美食。
姜青诉朝沈长释瞥过去,眨了眨眼睛,眉头更皱了,似乎沈长释方才说的才点到了她的痛处,她道:“单邪近日不与我说话了。”
“……”沈长释抿了抿嘴,自从几个月前他被这两人吵架吓了一跳,就不怎么敢往这两人身边靠了。
姜青诉还好说,顶多是嘴上不饶人,但心软得很,不过单邪就不一样了,都不用祭出镇魂鞭,光是一个眼神就让沈长释凉飕飕,感觉魂魄要散了似的。
他见姜青诉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清了清嗓子说:“你有没有主动和无常大人谈谈?究竟是为何不与你说话的?”
姜青诉撇嘴:“恐怕……是我言而无信?”
沈长释肩膀一抖:“乖乖,我的姑奶奶喂,言而无信在无常大人这儿是要下地狱的,可不是像您现在这样,还好好得每日能找阎王老爷下棋呢。”
姜青诉微微抬眉:“我也不算言而无信吧,几个月前在清荷镇,他说让我去京都,我答应他了。”
“然后呢?”沈长释问。
姜青诉耸肩:“然后……我到现在也没去。”
“您为何不去呢?”沈长释不解:“京都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姜青诉嘿了一声:“你说得倒轻巧,你的头若是在那儿被当着百姓的面儿砍下来了,你还回得去?”
“那您不去也别答应啊。”沈长释啧了啧。
姜青诉反驳:“我又没说何时去?他这么急做什么?或许等个一二十年,京都改了面貌了,我再回去也一样啊……”说完这句,她又嘀咕了一声:“况且我当时答应了去,也没说非得尽快去,我也不算说到做不到。”
沈长释一时无言,他顿了顿,道:“这样说吧,无常大人不理你,与让你去京都,哪个难熬些?”
姜青诉愣了一下,说实话,她以前也不是没和单邪许长时间不沟通过,先前的十几年,她对单邪还没那方面的心思,这人一个月在自己面前晃一次,姜青诉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今非昔比,即便日日能看见单邪,但她每回贴上去说话,那人都不回应,这感觉还是很难熬的。
去京都,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总得有个去京都的理由吧。
当时单邪说让她去京都,将心中还残留的刺全都拔光,姜青诉听着挺感动的,可如今不去碰,那刺也不疼,急着去拔,不就是要去触碰?她觉得自己尚且还没做好要拔的准备。
赵尹还在龙椅上坐着呢,京都还有许多与她以前同朝为官的同僚们,她容貌未变,若要遇到熟人岂不惹了麻烦?
姜青诉将一些不去京都的理由说给了沈长释听,沈长释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问她:“您怕啊?”
姜青诉抿嘴,沈长释嗨了一声:“您怕什么?凡事有无常大人在啊。”
姜青诉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她起身朝往十方殿内楼上走,沈长释瞧她的背影,问了句:“您去哪儿?”
“找单邪。”姜青诉回。
“去无常大人房内?!”沈长释惊了,那地方可从来没人去过,他来地府快五百年,都从未踏足过那处。
姜青诉嗯了一声,便在楼梯上化成一缕青烟消失,沈长释哎了一声,想说的话也来不及了,他伸手摸了摸脸道:“无常大人不在房内。”
空荡荡,无人回应,他耸了耸肩,拿出阴阳册来继续写。
姜青诉从未去过单邪的房内,她与单邪所住的地方根本不在一层,十方殿里的三个人只要回到十方殿,没公事便不会干涉对方,这还是姜青诉头一次堂而皇之地去找单邪。
从楼梯走过,散了青烟,便是一条木制走廊,走廊很短,七八步就能到房门前,房门有点儿宅,只能单边推开,房门上方挂着一个风铃,风铃下头坠着一条暗红色的丝带,这处看上去无光,却什么都能瞧得清楚。
姜青诉伸手准备敲门,却在触碰到门的那一瞬迎面刮来了一阵风,头顶上的风铃叮叮作响,周围所有景象全都散去,她已置身在了单邪的房中。
若问她为何知晓,这里头的布局一瞧便知是那男人喜欢的地方。
空荡荡的八角房屋,四面墙都是书柜,从房顶落地,上头摆着的书有许多,大部分是姜青诉看不懂的,好些文字都很古老,书面很旧。原以为看见竹简已经稀奇了,却没想到还能看见木板书,甚至还有石板书,木、石板书为了防止灰尘,上头盖着一层黑色的丝帕,不过这里很干净。
另外四面墙,一面墙上挂着各色扇子,姜青诉知道他喜欢扇子,否则不会经常握在手中,扇子下头有一长桌,长桌分四层,里面都是精巧的香炉,有一个香炉正在燃烧,浅淡的香味儿传来。
另外还有两面墙,一面打了窗,窗旁是长椅,一面挂着画,画下是软塌,软塌整洁,榻上矮桌上放着一壶水,一盏杯。
姜青诉抬头看画,若不看,她只觉得那是一幅画,若看,那画上的云雾便仿佛从里头飘了出来一般,画中站着一名男子,男子背对着她,身穿白衣,一头乌发随风飘摇,好似活人。
他的衣摆广袖仿佛轻纱,姜青诉只要一伸手便能碰到,于是她伸手了,小心翼翼贴上,却见那男人仿佛有了感应,慢慢回头,居高临下,只露了半张脸,一对剑眉入鬓,一双凤眼眼尾翘起,带着些许笑意在里头,光是这一眼,便叫人心荡神摇。
姜青诉觉得眼熟,周围云雾骤然散去,她眨了眨眼,听见身后传来单邪的声音。
“你找我?”
姜青诉转身朝他看去,男人正站在四面书柜的中间,一身黑衣,发丝微扬,姜青诉愣了愣,又回头朝画上的男人看去,那画面却是静止,画上的人背对着她,连个耳朵边都没露出来。
“何事?”单邪又问。
姜青诉这才伸手摸了摸脸颊,哦了一声:“我来找你聊聊天。”
“我不爱聊天。”单邪回,然后大步朝姜青诉走过去,等走到她身边对着软塌上方的画轻轻一挥,画上什么都没有,只剩白纸。
姜青诉问他:“画上的是谁?”
“画上无人。”单邪转侧身软塌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姜青诉也毫不客气,坐在了他对面,双手撑在桌上:“我看见了,有人,是个男人。”
单邪抬眸朝她瞥了一眼,剑眉舒展,凤眼微眯,虽没有生气的意思,不过显然不想谈这幅画,姜青诉看着他的双眼,没忍住抬起手往他下半张脸上遮过去,对单邪道:“你笑一笑。”
单邪伸手将她的手按下,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
姜青诉哎哟了一声:“单大人啊……”
单邪不语,姜青诉深吸一口气,看他垂着眼手指微动,书架上一本书消失,正在他的手上凝起,书自动翻到了他没看完的那一页。
姜青诉单手撑着下巴道:“最近无事,我们去京都?”
单邪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道:“但你得先对我笑一笑。”
单邪眉心微皱:“我不会。”
“我见过的,虽然那笑得跟没笑似的,但是你笑过。”姜青诉起身,她朝单邪走过去,双手伸出抖了抖袖子道:“我帮帮你哈!”
说完,她的手往单邪腰上过去,单邪微微一愣,便见姜青诉双手挠他痒痒,姜青诉玩儿得起劲,自己脸上挂着笑意,抬头一见单邪,这人眉心依旧微皱,恐怕心里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
姜青诉收手,颇为无趣地坐回了原位,单邪问她:“何时去京都?”
姜青诉道:“你不笑就不去。”
“我为何要笑?”单邪问。
姜青诉愣了愣,因为她觉得单邪与那画上的人很像,眉毛一样,眼睛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气质,但那双眉眼好似惊鸿一瞥,却在她心里脑中没留下半点儿印象,现在就算是回想也想不出来,所以让单邪笑一笑,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好奇心,终归是她的缺点之一。
姜青诉叹了口气,道:“好吧,不笑便不笑。”
“京都之行……”单邪还没把这事儿放下呢。
姜青诉起身撇嘴,口气带着些许无奈:“明日便去。”
正欲离开,她无意间看向了最后一面墙,墙上挂着两张面具,一粉面半张猪脸面具,一白面红纹狐狸面具,姜青诉看着那两张面具愣了愣,心口猛地狂跳了起来。
她回头朝单邪望过去,对方正低头看书,姜青诉张了张嘴问:“我送你蝴蝶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