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找到姜青诉的时候,还有一个男的在她旁边,那男的面目狰狞,情绪激动,眼看着就要朝姜青诉扑过去,好在有魂火的威力在,姜青诉没什么大碍,反而是那男人倒在了地上。
沈长释松了口气,连忙跑了过去,进了楼阁里的时候带入了一阵风,大火顺着风一路烧了进来,将墙上的画烧得所剩无几,八幅画统统被火舌吞灭,姜青诉看着周围一片火光,再朝趴跪在地上对着八面墙壁不断摇头的几欲崩溃的男人看去。
沈长释走到了姜青诉的身边,挑眉问:“这是什么情况?这个男人……”他弯腰看了一眼,看见那男人的脸,嘶了一声:“这不是朗争意吗?”
姜青诉点头道:“是他,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沈长释震惊。
不断想要捡起地上被烧成灰烬的画卷的男人听见这话,双手停顿,慢慢抬头,再朝那两人看去,眼神有些呆滞,不解道:“谁死了?”
沈长释叹了口气,哎哟了一声:“你死了!”
“我……死了?”朗争意问完,沈长释点头,姜青诉沉默不语,他再看向自己双手捧着的纸灰,身上穿着的还是睡前穿的那一件长衫。
他逐渐想起来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满屋子的大火,于是拼命地想往外跑,可是没想到整个儿城主府都在大火中燃烧,他本想逃出去,心里还记着楼阁这边有八幅许凤遥的画。
那是他凭着自己记忆画出来的人,这世间除了这八幅画,再没有什么是与许凤遥有关的了,当初从院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他都烧去了阴曹地府,只剩下这八幅画。
于是朗争意调转方向,直接往楼阁跑来,刚进了楼阁就瞧见一个女人举着火把烧他的画,于是他冲了过来,便是如今这副样子。
“原来……我已经死了?”朗争意顿了顿,手中攥着纸灰,再看向姜青诉与沈长释:“那你们又是谁?”
周围火势通天,这两个人居然能站在火里分毫不伤,显然不是常人。
沈长释道:“吾乃阴曹地府十方殿的鬼差,我身边这位是十方殿阴司白无常大人。”
“白无常……这么说,这世间真的有地府?真的有鬼魂?!”朗争意居然没有为自己的死而悲痛,反而面露喜色:“那这么说……这个阵法是有效的!凤遥他果然在离魂道里等着我!两位大人可是来捉我去阴曹的?我愿意去!”
姜青诉微微皱眉,沈长释见这男人扔下手中的纸灰,爬起来朝这边凑过来,于是立刻拦在了姜青诉的身前指着对方道:“你你……你等切勿再靠近了!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不是找我?那是找谁?是了……这么大的火,我府中定然死了不少人。”朗争意点了点头,而后又道:“对了,若两位大人去阴曹,可否能捎上我?按理来说我现在死了,应当是去地府的路上才是啊!我听说要去地府,必然要过离魂道,我在离魂道上有个相熟的人,他必然等急了。”
姜青诉微微皱眉,见朗争意说完这话,又伸手将头发捋了捋,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她不清楚朗争意与许凤遥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这男人摆下锁魂的这个恶毒阵法,显然并不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按年龄来说,朗争意不过十九岁,倒不算太成熟,可剥人皮,熬狗血,又将烧成漆黑的许凤遥的尸身搬来这处,画下八幅巨画,摆了阴邪阵法,怎么看也不像是如此无知之人会做到事。
姜青诉瞪大了双眼对朗争意道:“你当你去了地府,还能见谁?!你已犯下罪孽!到了地府,必然是要去地狱受刑,还想着投胎转世?我告诉你,离魂道上无弥留之魂,你死心吧!”
“没有?不应该的!那位高人与我说过,只要以人皮为引,黑狗血为胶,我就能锁住凤遥的魂,让他在离魂道上等我,只要我不来,他便不走。”朗争意连忙往一旁的铁笼子过去,伸手想要掀开,却穿过铁笼,无法触碰,他焦急地围在那儿打转:“不应该,不应该的!难道是我做错了?哪一步错了?”
“从你杀人的那一步开始就错了。”姜青诉道。
朗争意猛地转身看向她:“杀人?我堂堂柳城城主,怎么会去杀人?我这一生双手所沾的,只有四个畜生的血而已!”
“那是人命!你的生死簿上已经累了四条人命,如何是畜生?”姜青诉见他执迷不悟,已经猜到,三个男人毕竟是他生前为了许凤遥打死的,缘由她不知晓,可死了便是死了,第四个男人便是笼子里的那个,被人生生剥皮,更为惨烈。
“大人,若你被三个男人骗到荒郊野外强行侮辱,那三个男人在你眼中,是人还是畜?若你在病榻之上被打翻药剂,一人告知全城你是妖魔邪道,要你随你满门一同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死,那人在你眼中,是人还是畜?”朗争意说完苦笑,目光却万分真诚:“在我心里,唯有皮骨之下长着人心的人,才算人,干着禽兽不如之事的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姜青诉浑身一震,笼子里的人皮,居然是那号称京都来的佛家大师的!
沈长释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立刻呵斥:“放肆!你敢言语侮辱白大人!就你这一条罪,即便转世,也是畜生道!”
“那便当畜生吧,反正人与牲畜比起,牲畜还善良些呢。”朗争意说完,又问:“我既死了,可以带我去阴曹地府了吗?阵法已毁,我怕凤遥等急了,先我一步走了。”
沈长释回头朝姜青诉看了一眼:“这人究竟如何处置?”
姜青诉道:“瞧他死后没直接入离魂道,必然是弥留人间不肯离去了,便依了他,带他去地府。”
“白大人?”沈长释有些震惊:“他那边说您,您还带他去地府?让他在人间被捉鬼收妖的拿去炼丹算了!”
“那些捉鬼收妖也是歪道,若被你我碰上,还得阻止的。”姜青诉说完这话,抬脚离开楼阁。既然阵法都毁了,这个案子也就是时候结束了,她从朗争意的身侧擦肩而过时说:“而且他说的对,人与兽,人心更可怕些。”
那侮辱了许凤遥和怂恿全城烧死二十三条人命的四人,的确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不知许凤遥生前经历过什么,在这些心早就已经长偏了的人口中,她问不出真正的回答,她所听到的,都是许凤遥的恶,这么一想,姜青诉觉得自己也很可笑。
许凤遥所经历的,与她并无不同,她在整个儿大昭国的百姓眼中,留下的也只有不明真相的恶。
出了城主府,沈长释跟着她,朗争意已经被沈长释收入了书中,等到了地府会放出来,而许凤遥与钟留,就在城主府前等着他们俩。
四人回客栈的路上,姜青诉朝许凤遥看去,他来时还算有些精神,回去却一副落魄模样,姜青诉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只能看见是一块玉,什么形状并不知晓。
仔细想了想自己先前对他的些许不满,姜青诉叹了口气,这人死时也才十九,如今不过二十,她算起来都五十的人了,居然还和小孩子置起气来了。
许凤遥年纪轻轻,所受经历的确让人于心不忍,此生来人间走一遭,仿若历劫一般。阵法解除,许凤遥能投胎转世,他在这人间地府弥留时间,不过才短短光阴而已,转念想一想自己,姜青诉觉得她至少还能在十方殿再待个百八十年的。
她与单邪之长久,匆匆一过的许凤遥,无法比及,如此一想,先前自己带着偏见的行为,倒是幼稚得可以。
于是姜青诉对着许凤遥开口:“许公子,先前之事,是我狭隘了。”
“先前?”许凤遥愣愣地看向她,不解。
姜青诉道:“那几粒吐在你脚边的糖葫芦籽……罢了,没什么。”
许凤遥顿了顿,没回忆起来,于是颔首:“几位大人,有件事我瞒了各位,也要抱歉。”
“何事?”姜青诉问。
许凤遥道:“其实我……并没有失忆,只是有些事情不愿去想起,故而自欺欺人,装作不记得,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记得罢了。”
姜青诉一惊:“你没有失忆?那满城人对你的评价你也……”
“我知晓,生前便是如此,死后就更不在乎了,但越假装自己不在乎,才是越在乎,所以,记得便是记得,想念便是想念,愧疚便是愧疚。”许凤遥苦笑,没有那阵法,他恐怕也会因为那一缕执念,弥留不前。
姜青诉浑身一震,却没想到一个二十岁的人,却将她想不穿的事给说穿了。
四人回到了客栈,姜青诉将许凤遥收回了簪子里,到了房间门前,沈长释瞧见姜青诉盯着单邪的房门犹豫,故而拉着钟留便走。
钟留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傻不傻?会不会看眼色?能不能给两位大人留一点儿谈情说爱的空间?!”沈长释一巴掌拍在了钟留的后脑勺上,两个人推开房门便进了房间。
姜青诉看向那两人关上的房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单邪的房门口,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敲了上去。
“进。”里头传来声音。
姜青诉一步跨入,瞧见了桌上有一串糖葫芦,于是抿嘴笑了笑,某人就坐在窗户边上,姜青诉拿起糖葫芦朝他走过去,坐在对面。小桌上还放了一个茶壶和两盏杯子,她打开看了一眼,杯里有茶,上好龙井。
“哟,单大人也懂喝茶了?”姜青诉笑了笑。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找我有事?”
“板着张脸做什么?我是来告诉你城主府失火,大火熏天,楼阁里的画都被烧毁,阵法破除,名儿一早我让钟留他们去收拾出许凤遥的尸骨处,就地埋了,立个碑,他便能投胎了。”姜青诉道。
单邪回:“我知道了。”
姜青诉愣了愣“你不高兴?还是说,舍不得那漂亮戏子……”
“白大人。”话被打断,单邪叹了口气,眉心微皱:“玩笑就别再开了。”
姜青诉咬了一口糖葫芦,想起许凤遥说的话,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越假装不在意实则越在意,她越想将此事翻篇,实则越不想真正结束。
想通了,姜青诉道:“单大人晚间与我喝酒的时候,是与我告白心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