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殿来人间办案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所有案件先让姜青诉文着来,若她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伤害降到最低且完成任务,便让单邪武着来。
这么几年下去,姜青诉办过许多案子,唯有那么几次是案子中的人难缠顽固的,单邪过了时间便要抽出腰间的镇魂鞭了。
天越来越亮,笛水县里的人也变多了起来,长风客栈内住了不少外来的旅客,有的是附近城池的来到笛水县玩儿,有的则是路过,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离开长风客栈时,闻到老张烧饼摊上的香味儿,总会买两块烧饼在路上当干粮。
姜青诉靠着椅子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瞧见有人在烧饼摊上买了烧饼后给钱,张老汉依旧保持着笑目送人过去,那口白玉一般的干净瓷碗始终什么也没进。
沈长释嘴上的封印时间到了自然就解开,他松了口气总算能说话,拉着钟留看向姜青诉就问:“你有没有觉得白大人现在的模样特别像无常大人?”
“沈哥,你才发现吗?”钟留压低了声音说:“有时候我看见白大人对我笑,莫名就想到了无常大人那阴寒的脸。”
“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啊。”姜青诉没回头开口,视线还是半垂着对着窗户外头盯着张老汉的举动,她道:“再者,你们不能因为现在单邪不在就在背后说他坏话,会被他给听见的。”
沈长释:“……平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您啦!”
钟留拼命点头:“就是就是!”
姜青诉回头朝那两人莞尔一笑:“架不住我不挨打啊。”
沈长释、钟留:“……”
回头之后的姜青诉愣了愣,对着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有些尴尬地开口:“单大人,您何时在那儿的?”
沈长释与钟留立刻就像是被猫捉到了的耗子,身上若有毛那肯定都是要炸起来了,两人同时站了起来离开桌边,对着门的方向就鞠躬:“无常大人!”
“噗哈哈哈……”靠着窗户边的姜青诉眉眼弯弯,指着那两人就笑:“怂!”
一怂人一怂鬼慢慢抬头朝门口看过去,哪儿有单邪的身影,倒是姜青诉骗了他们很开心,笑声好一会儿没收敛。
沈长释叹了口气:“白大人哟……”
姜青诉微微抬手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眉眼还是弯的,因为带笑故而眼神明亮了许多,两人看着都觉得有些发愣,忽而心想这女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寡淡的脸上,居然有这样一双明艳的眼。
“白大人在笑什么?”门口的声音响起。
钟留和沈长释都回神回头看去,这回真的是黑无常大人回来了。
姜青诉抬眸朝对方看过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沈刚才说了个笑话,他听说书的说,我曾猛烈地追求过皇后娘娘呢。”
沈长释:“……”那分明是她自己听说书的时候,那说书的说的啊!
钟留不知,睁大了眼睛小声询问姜青诉:“您真的是喜欢女子的吗?”
姜青诉认真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喜欢女子,你们无常大人喜欢男子。”
沈长释:“……”啊……白大人的性格越来越恶劣了啊……
钟留捂嘴,又用一种惊异地眼神忍不住朝单邪偷偷瞄过去。
单邪瞥向他:“蠢。”
姜青诉又笑了起来,这回声音咯咯从袖中发出,单邪朝她看过去,她为了免去这人也对自己施什么法,于是逐渐收敛了笑声朝窗户外头看过去,刚好看见了两个人站在老张烧饼摊旁边,没买烧饼也没走。
靠前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粉色的罗裙,看布料倒是挺好的,头上戴着的珠宝也不错,手上拿着一块绢帕,脸上挂笑地与张老汉说话。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个丫鬟,丫鬟与之年纪差不多,穿得稍微差些,却也是整条街中算是不错的了,脸上有些不耐烦。
姜青诉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略微皱眉,忽而觉得身后刮过了一阵凉风,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得耳朵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略微侧过脸看去,便见纤纤手指落在了自己左侧肩膀的窗沿上,就这么撑着没动了,黑色袖摆里暗藏着红色花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手,方才应当也是被他的手碰了一下耳朵。
姜青诉顿了顿,突然能听到楼下人说话的声音,心中怔了怔。
那女子道:“张伯,您的腿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我给您买的药可一直在用啊?”
“用了用了,让陈小姐费心了,以后这些东西陈小姐还是别在老头子身上浪费了,也怪不好意思的。”张老汉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
姓陈的小姐脸上微红道:“不要紧的,以前您和之孝哥哥没少照顾我,再说……或许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张老汉哎哟了一声:“陈小姐是来找之孝的吧?这个点了,他应当还在私塾里教书,老头儿这边生意忙,想请小姐帮个忙。”
陈小姐立刻点头:“您说。”
张老汉从自己的桌案上拿了几块烧饼用黄油纸包起来递给姓陈的小姐道:“劳烦陈小姐给我家那儿子送去,天色不早,恐怕他又不会回来吃饭了,这些让他吃,免得饿了。”
陈小姐接过烧饼点头,脸上挂着些许害羞的笑:“好,那我这就帮您送过去。”
从老张烧饼摊离开,陈小姐脸上还略微泛红,手中握着烧饼嘴里跟含了蜜似的,姜青诉听见她身后的丫鬟有些不满:“那老头儿什么意思?这是把小姐当成跑腿的了?您在家里茶水都是我们给倒好的,怎么还得给他儿子送东西。”
“思鹃!我与之孝哥哥的关系你不懂吗?”陈小姐责备了丫鬟一句:“若没有张伯,没有之孝哥哥,哪儿有现在的我?”
名叫思鹃的丫鬟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将话吞回了肚子里,两人从街上离开,张老汉脸上的笑却始终没收起来。
姜青诉顿了顿,问道:“那女子是谁?”
“哪位女子?”钟留走过来问。
姜青诉指了个方向,钟留只看见那两个姑娘的背影立刻就道:“哦,那是笛水县陈员外的小女儿与她贴身丫鬟,小姐名叫陈瑾初,丫鬟叫思鹃。”
“富贵人家与贫乏父子如何认识的?”姜青诉又问。
钟留道:“几年前陈瑾初跟随母亲回外祖母家住了一阵后回笛水县走过山路,那段时间正好是雨季,不想山体滑坡将她们的马车阻拦,马匹受惊跑走,车夫被山石压成了重伤,两个家丁去找出路便再也没回来过。母女俩带着一个丫鬟在马车里担惊受怕了一夜,次日一早被上山采药的张之孝发现,于是将她们从山里带了出来,还帮忙重新找了马车与车夫,送她们回了笛水县。”
“原来如此,所以这陈小姐芳心暗许,喜欢上张之孝了。”姜青诉点头,难怪她放下女子惯有的矜持,大庭广众跑到张老汉这边说话呢。
钟留点头:“虽是如此,陈员外却瞧不起文弱书生,他家财万贯,不舍得将小女儿嫁给穷苦先生,所以啊……说是给张之孝几年时间,若他能考个一官半职的,便将陈瑾初嫁给他,只是可惜,三年来张之孝屡屡落第,半月前找了个私塾教书,否则连吃食都顾不上了。”
姜青诉哦了一声,对这张家与陈家稍微了解,又见长风客栈内有人出来,那人惯性地往老张烧饼铺走去要买烧饼,张老汉开口道:“这位公子,您若愿意给犬子祈福,我便能再送您三块烧饼。”
买烧饼的人瞧上去年轻,大约只二十多岁,听见这话问:“那我不买,你也送我三块烧饼?”
“您若祈福,我就送。”张老汉道。
买烧饼的人嘿嘿一笑,心想居然还有这等好事,于是便问:“如何祈福?”
张老汉伸手指了一下桌案上放着的长生碗道:“便是将您的手贴在心口慢慢攥紧,再将手里的那股福气放入碗中便好。”
“如此便好?”买烧饼的人见张老汉点头,毫不犹豫地按照那动作办了一次,总共也才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
姜青诉瞧见那人将手贴在心口时,一股纯澈的光在他的手心凝聚,手挪到长生碗的上方,一天寿命逐渐化作了一滴带着光芒的水,顺着指尖滴落在了长生碗中,与碗底的水融为一体。
张老汉将三块烧饼用油纸包好递给对方,诚心低头:“多谢!”
买烧饼的人觉得奇怪,拿了烧饼晃了晃头后便走了,他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帮人祈福了一下而已,免费拿到三块烧饼应当是他占了便宜,如何还被谢了?
人走了之后,张老汉目光柔和地朝长生碗的方向看去,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低头继续揉面。
姜青诉挑眉,指着那碗转头对单邪道:“你瞧见了不管啊?”
话音落下了才觉得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单邪距离她稍微有些近了,近到甚至能看到对方的睫毛根根分明,便立刻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单邪道:“这是在你三日期限内,我答应了不管。”
姜青诉问:“凡人的寿命,便可这样轻易改变吗?你也瞧见了,即便是一天,也有天上地下之别。”
“命是他们自己送出去的,触碰长生碗的那一刻便改了结局,怪不得别人。”单邪道。
姜青诉挑眉:“可那些将命送出去的人并不知情。”
“天下怎会有白吃的午餐?”单邪道:“若一生活得坦荡,不贪任何便宜,不受任何无端馈赠,又怎会改了自己的命?”
他说完这句,手中的扇子合上,对着姜青诉的头顶上轻轻一敲:“都是自寻的。”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头顶,居然觉得有点儿被打疼了,她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去,单邪已经转身朝桌边走了,她又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没有疼感,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