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阳平静的看着她,道:“很快就会熟起来的。”
“谁要跟你熟起来,”谢华琅瞪他一眼,道:“说不定一觉睡醒,我就回去了呢。”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万一你永远都回不去了呢?
顾景阳目光幽深,深深看她一眼,往床榻外侧去坐了,解去外袍,道:“那么,在你回去之前,还是先忍耐一阵吧。”
外袍解去,内里是雪色的中衣,他似乎刚沐浴过,身上带着谢华琅熟悉的清新熏香。
她不自觉的眨巴一下眼,旋即回过神来,扯过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顾景阳习惯独居,床榻上当然也只有一床被子,这会儿全被谢华琅扯过去,他自然没得盖了。
谢华琅以为他会叫人再送一床过来的,不想他竟这样躺下了,她正诧异呢,就觉身上那床被子被他拽过去一半儿,神情从容,姿态安稳的盖在了身上。
谢华琅怎么可能跟一个刚见面的男人盖一床被子,见状简直要炸毛:“你这是做什么?”
外间灯火隐约,朦胧之中,顾景阳面容愈见俊秀柔和,他静静看着她,道:“枝枝,你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见。
谢华琅心下暗气,露出一个“我超凶”的表情,恼怒道:“不许抢我的被子!”
顾景阳徐徐道:“是朕的被子。”
谢华琅呗噎住了:“……”
“床是朕的,被子是朕的,道观是朕的,这天下,也是朕的,”顾景阳静静看着她,目光幽深:“也就只有你,暂时还不是朕的。”
谢华琅无话可说了。
她在这地方一无亲眷,二无余财,真理论起来,也是理亏的那个。
只是……
这人真的是顾景阳吗?
她怎么不知道他年轻时候这么能说!
讨厌!
怨不得老了以后话那么少,原来都在年轻时候说完了!
在顾景阳面前,谢华琅最得意的就是那张嘴,这会儿被碾压的说不出话来,不免有些气闷,就此躺下睡觉,又觉得输了场子,更拉不下脸来,坐在床榻里侧,埋头膝上,不说话了。
顾景阳见她如此,倒觉有些心疼,就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好容易找到地方暂且落脚,又被主人家赶出去一样。
“枝枝,”他顿了顿,低声道:“朕方才说那些话,不是有意叫你难过的。”
谢华琅抬头看看他,重新又低下头了。
顾景阳坐起身来,到她近前去,低声问道:“枝枝?”
谢华琅心中又是气闷,又是难过,还有种对未来不知所措的茫然感,大抵是被郎君娇宠坏了,心头一酸,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
顾景阳语气慌了:“怎么哭了?朕,朕何曾凶你了。”
“我又不是心甘情愿过来的,在这儿没一个熟人,你当我很想留在这儿吗?”
谢华琅哽咽道:“若是有别的去处,我早就去了。”
顾景阳听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哪个赶你走了?你既是朕的妻室,朕如何会叫你无处托身。”
“快别哭了,”他哄道:“朕方才是逗你呢,你若是不喜欢,这就叫人再取一床被子来,好不好?”
谢华琅伸手打他,含着泪,气恼道:“顾景阳你年轻时候怎么这样讨厌!”
顾景阳笑了,试探着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长发:“怎么,朕上了年纪之后,便不是这等性情了吗?”
谢华琅想起自己初见郎君时他的青涩模样,越想越是郁闷,拭去眼泪,正待控诉几句,冷不丁想到另一处,忽的怔住了。
顾景阳见她失神,便道:“怎么了?”
“你,”谢华琅变色道:“你已经登基了吗?”
顾景阳道:“这是自然。”
谢华琅结结巴巴道:“可,可我先前听你说,你今年才二十四岁?”
顾景阳道:“正是。”
这便怪了。
谢华琅心中奇道:九郎明明是三十二岁那年登基的,他怎么早了这么多年?
“难道,”她迟疑一下,还是道:“难道天后没有篡位吗?”
顾景阳听她说完,神情微微变了,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徐徐道:“枝枝,难道在你的记忆里,朕是三十二岁那年才登基的吗?”
谢华琅狐疑道:“你记得?”
“算是记得吧,”顾景阳顿了顿,神情复杂道:“十五岁那年,朕做过一个怪梦……”
谢华琅静静听他说完,眼眸亮了起来:“后来呢,有没有梦见我?”
顾景阳摇头:“到朕登基那日,便戛然而止。”
谢华琅心里却有了几分底:“于你而言,那或许是前世,这便是今生,而与我而言,那是今生,现下却是来日……”
顾景阳笑了,又问她:“枝枝,我们是什么时候遇见的?”
谢华琅道:“我十六岁那年,那时候,已经是你登基的第四年了。”
“原来如此。”顾景阳轻轻颔首。
知道是一个人,又或者是,知道面前这个顾景阳有前几十年的记忆,即便没有与自己相关的,谢华琅也松一口气,倚在床边,为难道:“所以,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顾景阳则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谢华琅闷闷道:“也只能这样了。”
时辰已经晚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不免有些疲倦,悄咪咪的将那床被子扯过去,盖在了自己身上:“我困极了,这就要睡了,你快叫人再送床被子来吧。”
顾景阳目光幽深,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还是吩咐人送了被子来,盖上之后,却没有睡意,翻个身过去,面对她道:“枝枝,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谢华琅打个小哈欠,道:“什么?”
顾景阳低笑道:“朕是你前世的夫君,你认不认?”
深更半夜的,谢华琅听这话题很不对劲儿,警惕的打量他一会儿,道:“你什么意思?”
顾景阳道:“我们是夫妻,前世是,今生也会是。”
“即便是夫妻,也是跟我的九郎,不是跟你,”谢华琅反驳道:“咱们才第一天见面呢,你少说些有的没的。”
顾景阳听得失笑,又道:“你的九郎,不就是朕吗?枝枝,你不要钻牛角尖。”
“我爱钻什么尖,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高兴了,还要钻羊角尖呢,”谢华琅用被子将自己卷的严严实实,警告他道:“你别乱来。”
顾景阳见她心存抵触,倒没再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道:“好了,快睡吧。”
他这么一摸,语气也柔,谢华琅情不自禁的就想起自家郎君来了,脑袋往上蹭了蹭,乖巧道:“九郎也早些睡。”
这话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也不得不感慨惯性的强大,将他手臂拨开,道:“你不要碰我,也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还有,九郎才不会用这种姿势睡觉呢。”
顾景阳奇怪道:“他怎么睡?”
谢华琅坐起身来,推着他翻身回去,叫平躺着,又将他两手交叠到腹部,摆出一个未成婚前,标准的顾景阳式睡觉姿势:“他是这样的。”
顾景阳如此躺了会儿,喃喃道:“好累。”
谢华琅气道:“你这是躺着,有什么累的?”
顾景阳道:“这个姿势不舒服,太束缚人了。”
他翻个身,重新面对着她,问:“你的九郎,晚上就是这么睡的?”
当然不是。
谢华琅心道:成婚之后,这习惯就没有了,非得搂着她,才能睡着呢。
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瞥了他一眼,道:“九郎就是这么睡的。”
顾景阳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半晌,方才道:“成婚之后,他也是这么睡的?”
谢华琅暗骂了一句“真不正经”,又义正言辞道:“他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顾景阳狐疑道:“你们夫妻敦伦之后,他也这样?”
这个顾景阳可真够不要脸的!
谢华琅腹诽一句,坚持道:“他就是这样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梦见过他前三十二年的生活吗?他出家多年,很克制的,也很自持。”
顾景阳目光幽深,定定的落在她面上:“枝枝,你没有骗朕吧?”
谢华琅用尽了一生的诚恳,对他说:“没有。”
顾景阳似乎信了,眉头微蹙,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