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那性情,说的好听点是欢脱,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咕噜的作死话说出口去,终于如愿以偿的作死成功了。
毕竟还有身孕,顾景阳其实也舍不得太折腾她,浅尝辄止之后,便亲亲揉揉搂着睡了,也是因这关系,第二日谢华琅起身后,倒不像往常一般觉得难受。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下意识往身侧摸了摸,察觉郎君已经离开,霎时间便清醒过来。
她问听见动静,到帷幔边儿等候吩咐的采青:“他人呢?”
“老爷与郎君进宫来了,”采青动作轻缓的到了近前,替她将床帐掀起,柔声道:“陛下正同他们在前殿说话呢。”
“阿爹和哥哥来了?”谢华琅心中一喜,欣然问道:“午间可留宴吗?”
她嫁入宫中几个月,母亲、叔母与阿莹姐姐都曾经进宫探望,毕竟她们都是女眷,又有命妇诰封,但谢偃、谢令等人便不成了,猛然听人一提,倒真有些惦念。
采青笑道:“陛下已经吩咐御膳房去准备了。”
她这样讲,谢华琅便躺不下去了,坐起身来,唤人前来侍奉梳洗,满心欢喜的准备去见一见家中亲眷。
……
淑嘉县主过世之后,谢允着实委顿了好些日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年过去,即便是养只猫狗,也该挂在心里了,更别说是个人。
儿子前后两桩婚事都不甚顺遂,谢偃与卢氏见他意气昏昏,形容消减,也着实不好再说什么,为叫他消解心中郁结,便以病向门下省告假,暂且留在谢家赋闲。
若换了别人,兴许会担忧赋闲之后如何起复,但谢允是谢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谢家的,胞妹又是皇后,自然没有这个担忧。
顾景阳对他印象不坏,还没认识谢华琅时,便很欣赏他,这次传谢偃入宫,便将他也一并叫上了。
“朕听说,谢家三郎还没有定亲?”他温声询问谢偃。
“是,”谢家与余家那点儿事,整个长安都知道,谢偃便没有再提,恭敬道:“三郎年岁渐长,家里已经在相看人了……”
顾景阳轻轻颔首,忽然道:“昨日宫宴,赵王妃曾提起此事,想为魏王家的荣安保媒,谢卿觉得如何?”
女儿有孕的事情,谢偃是知道的,皇帝当然更是心知肚明,在皇子降生之前,他们都是站在同一边儿的。
皇帝倘若不赞同这桩婚事,又何必专程叫人进宫,又提及此事?
谢偃想起皇帝早先临终托孤的那场戏,忽然间意会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荣安县主是金枝玉叶,三郎若能娶到,是他的福气。”
顾景阳最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将话掰个稀碎,一句句塞到他脑袋里,只要提了一提,对方马上就能跟上。
他含笑颔首:“既然这样,朕明日便降旨赐婚。”
谢偃忙俯首谢恩。
二人你来我往间说了几句,便将此事敲定了,至于心里想的是不是嘴上说的,那便不一定了。
谢华琅到前殿中去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君臣谈笑,气氛和睦,她不觉有异,到郎君身侧落座,又含笑同父兄寒暄。
谢偃有日子不曾见过女儿了,虽然也能听妻子提及,但终究不如亲眼见到,更叫人觉得安心,谢允也是一样。
现下正是五月,天气转热,谢华琅身上早就换了春衫,轻薄而华美,面上不施粉黛,只画了眉,然而那股青春正好的鲜妍,正如窗外那从芍药一般开的灼眼,怎么看都不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
见父兄二人打量自己,她便扶着采青的手站起身,笑吟吟的转个圈儿,叫他们看得更仔细些:“是不是更好看了?”
“快坐下吧,”谢允温和笑道:“枝枝一直都很好看。”
谢偃也抚须笑道:“要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胡闹。”
“知道啦,”谢华琅满口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此的都是亲眷,规矩上倒也不必太过严苛,如此说了会儿话,又一道用过午膳,方才叫内侍好生送了那父子俩出去
谢华琅原先还不知道他们敲定了什么,第二日上午听采青说了顾景阳的赐婚圣旨,真是吃了一惊。
“这就定了吗?赵王妃前天才同我提起啊。”
“不然呢?”相较于她的惊诧,顾景阳便表现的十分淡然:“年岁合适,家世也匹配,魏王既然委托赵王妃说和,想来是满意的,你父亲也点头了,岂非是天作之合?”
谢华琅原本还想说:有没有问过三哥的意思?
然而她想了想,还是给咽下去了。
勋贵子弟的婚事,哪里能由得了自己,大哥是这样,二哥是这样,阿莹姐姐也是这样。
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
对于朝臣们而言,这桩婚事来的有些突兀,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谢家到了这地步,再同其余高门联姻的意义已经很小,倒不如同宗亲拉拉关系,魏王是今上的胞弟,谢家子弟娶他的女儿,也是正得宜。
众人暗地里感慨了几句,便遣人分别往魏王府与谢家去送礼恭贺,赐婚旨意降下的第二日,赵王妃便带着荣安县主进宫,去向谢华琅请安了。
猎场遇刺之事后,顾景阳下狠手清理宗室,魏王世子也在其中,因这关系,连带着魏王妃都受了影响,虽然没有被废黜,但也再没有出现在人前,即便是年宴这样的大日子,她也没有出现。
魏王府倒还有别的侧妃在,但是叫领着县主进宫去见皇后,身份上便有些欠缺,好在之前便是赵王妃做媒说和,现下再领着荣安县主进宫,身份上也颇合适。
论及相貌,顾家的儿女们都是很出色的,魏王即便性情懦弱,却也生的玉树临风,即便过了少年郎君意气风发的年纪,也隐约能瞧出当年的英俊不俗,更别说荣安县主的生母,那位早逝的侧妃原本就是因为美貌而得宠。
荣安县主比谢华琅小两岁,今年正好十五,真是花一样娇美动人的年华,也是花一般绮丽的容貌,略微妆扮起来,便觉明珠在侧,光彩熠熠。
谢华琅早先见过她几回,真正仔细打量,却还是头一遭,今日见后,又叫到近前去说了会儿话,着实满意的不得了。
虽说娶妻娶德,纳妾选色,但是不得不承认,美貌的女郎先天就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也更加能讨男人的喜欢。
这样的容色与家世,谈吐也颇不凡,配与谢朗,还是他占便宜了呢。
赵王妃见她神情,便知道是满意的,笑眯眯道:“若非荣安实在出众,我岂敢保媒?娘娘今日见了,想来也该安心了。”
谢华琅确实满意,谢过赵王妃之后,又赏了荣安县主一双如意,外加好些钗环首饰,叫她得了空,时常进宫来陪自己说话。
午膳时候见了顾景阳,还悄悄道:“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不高兴啊。”
顾景阳瞧她一眼,道:“什么话?”
“魏王不甚出众,生的女儿倒是真好,”别管亲近不亲近,总归是亲弟弟,谢华琅背后说人,总有点不好意思,将声音压得格外小:“你看荣安,相貌好,性情好,我同她说起书画来,也讲得头头是道,不知魏王怎么栽培出来的。”
顾景阳听得莞尔,不置可否道:“你倒很中意她。”
“出色的人谁都会喜欢的,”谢华琅道:“我们若有了女儿,也要教养成那样才好。”
顾景阳听得神色微柔,抚了抚她的肚子,摇头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仔细被人糊弄了。”
谢华琅听他话里有话,神色微正:“我有什么好被她糊弄的?”
顾景阳略微往前倾了一点,作势要讲,谢华琅忙殷勤的凑过去,竖着耳朵,等着听答案,却觉耳珠被他亲了亲,旋即便是干巴巴一句:“自己想。”
……
五月到了末尾,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出门走在外边儿,那风落在脸上,都觉带着淡淡的燥热。
谢朗与荣安县主的婚期,便定在了今年十月,毕竟他年纪不算是小,下边谢檀又已经定了婚事,实在不好再拖。
为此,谢偃与谢令专程登门,去向魏王解释此事,后者当然也能理解。
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长安一年一度的花王争艳又开始了,从丰满浓艳的魏紫,到花色灼艳的洛阳红,乃至于花开两色的二乔与雍容典雅的御衣黄,长安勋贵们饶有兴致的聚集在这游戏上,不惜为此一掷千金,只为博个花王雅号。
今年的牡丹花王被昌武侯夫人摘得,为了力压一众艳色,专程叫人从洛阳挑选,千里迢迢送进京师的。
有能力夺得花王称号的,除了有花之外,当然还要有身份,昌武侯夫人是永安大长公主的女儿,真论起来,顾景阳还要叫她一声表姐。
她也会做人,知道皇帝病重,京中却为争夺花王兴致勃勃,不免会叫皇帝觉得厌烦,故而在夺魁的第二日,便叫人将那株牡丹送进宫了,献给皇后了。
谢华琅爱凑热闹,没出嫁前,前几年的花王一次也没落下,甚至于十五岁及笄那年的花王,便是被她摘得了。
中书令谢偃唯一的女儿及笄,别人怎么好同她抢?
今年她既入宫,这热闹显然是凑不成了,昌武侯夫人专程叫人送进宫,倒叫她格外承情,吩咐有所赏赐之后,又拉着顾景阳一道去看。
谢华琅是喜欢牡丹的,相较于什么梅花菊兰,还是这样享尽人间富贵的繁盛之花更讨她喜欢,至于顾景阳,除了家里养的这个娇艳美人儿,别的浓墨重彩,他一律都不喜欢。
只是见小妻子中意那株牡丹,他也没说什么,第二日,便以此为由设宴,请一众臣工入宫赏花了。
“叫他们来看了做什么?”谢华琅奇怪道:“你对外一直都说是病着,哪有心思办什么劳什子宫宴?”
顾景阳含笑道:“正因为一直病着,所以才要寻个由头冲喜。”
谢华琅狐疑的看着他,忽然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顾景阳坦诚说了,眼见那小姑娘眼睛亮了,又道:“只是不能告诉你。”
谢华琅像是被扎了一针的气球,蔫哒哒道:“九郎,你从前不这样的……”
“现在还不能说,”顾景阳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再过几日,你便都明白了。”
他不想说的事儿,谢华琅怎么逼问都逼问不出,索性先将那疑惑按下,老老实实的操办宫宴。
说是操办宫宴,也真是往她脸上贴金,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她唯一的正事便是吃吃喝喝睡懒觉,大事都交给顾景阳,小事都丢去尚宫局,养的油光水滑,精神饱满。
这天晚上,谢华琅对镜照了一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唤道:“九郎,你快来看。”
顾景阳还当是怎么了,过去一瞧,却不见有什么不对的,神情略微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看我的面容,明日一出现,怕就要露馅儿了,”谢华琅一指镜中容光焕发的美貌女郎,道:“哪像是个快要丧夫的苦命小寡妇,简直就像是刚吸了精血的狐狸精……”
顾景阳啼笑皆非,捏了捏她面颊,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罢了,”他对镜瞧了会儿,也觉得她顾虑的有道理,想了想,终于道:“明日你留在殿中便是,一干应对,都交给赵王妃她们去操持吧,别人若真是有心,总有法子见你。”
谢华琅听他话里有话,有心想问,却想起之前碰的壁了,斜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的咽了回去。
……
第二日的宫宴极其热闹,朝臣宗亲齐齐列席,顾景阳面色黯淡,带着满脸病容前去。
或许是因为修养的久了,脸上略微能看出些光彩来,却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晃动几下,就要熄灭似的。
至于皇后,则是称病不往,根本都没有出现在大殿上。
女儿既然称病,不管是真的假的,卢氏这个母亲都要前去探望一番。
她过去的时候,谢华琅正猫在寝殿里吃葡萄,脸色瞧着不甚好,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看就不像是染病了的。
卢氏松一口气,却也猜到皇帝另有安排,便不曾多问,只压低声音,关切道:“近来好不好?”
“好着呢,”谢华琅将最后一颗葡萄吃下,净过手之后,便将采青与采素打发出去,笑嘻嘻的安抚母亲:“阿娘说的那些,我一个都没遇上,除去胃口有些变了,别的都好。”
“还有,”她有点不好意思,凑上前一点,悄悄道:“已经有一点显了。”
“现在就有点显了?”卢氏微吃一惊:“不是才三个多月吗?”
“应该,应该是显了吧。”谢华琅被母亲说的不确定起来,迟疑一会儿,又拉着母亲进了内殿。
初夏衣衫单薄,原本就穿的不多,母女之间,也不必太多忌讳,她将外衫脱去,先对着镜子看了看,又叫母亲瞧:“是有些显了吧?难道是我日有所思,所以看花眼了?”
卢氏前后生过四个孩子,比她有经验多了,对着看了一会儿,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没有看花眼,虽然不甚明显,但的确有些显了,奇怪……”
她盯着女儿鲜妍的面孔瞧,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古怪起来:“枝枝,你,你到底有孕几个月了?阿娘的意思是,是不是你与陛下圆房早了,月份大了些,却往小处说了?”
“没有没有,”谢华琅脸一热,羞赧道:“真的是三个多月,这种事情,他怎么会骗我呢。”
“那便奇怪了,”卢氏蹙眉道:“我怀你们几个的时候,都是四个月才显的。”
“枝枝,你是不是胖了?”她目光微抬,仔细打量女儿一会儿,忽然道:“阿娘见你脸都圆了些。”
“才没有呢!”谢华琅猝不及防的被扎了一刀,心头作痛,忙反驳道:“九郎明明说我没胖!”
“那是陛下疼你,”卢氏伸手过去,在她丰润的面颊上捏了捏,了然道:“枝枝,你就是胖了。”
谢华琅原本以为自己小腹微凸,应该是有孕的缘故,羞涩之余,隐约有些初为人母的难言欣喜,现下知道是因为自己胖了,着实难受坏了,无精打采的往塌上一躺,蔫蔫道:“阿娘,你再说我胖,我就不喜欢你了。”
“好好好,不说了,”卢氏见她如此,好笑之余,又有些怜爱,温言道:“怀孕这事啊,你日日想着觉得慢,等孩子生下来,便觉得只是一眨眼。”
谢华琅半点儿都没被安慰到,翻个身,埋头在母亲怀里,闷闷道:“我以为是孩子在长呢。”
“在长呢在长呢,”卢氏只得顺毛摸,道:“现在不长,难道是四个月的时候忽然间胀大了?那才是奇怪呢。”
谢华琅还是有点郁闷,倒没再说别的,前边宫宴还在继续,卢氏也不好久留,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卢氏走了,谢华琅却沉浸在自己胖了的打击中,恹恹的歪在塌上,冷不丁一瞧,还真是病容满面。
外边宫人前来回禀,说是荣安县主到了,听闻娘娘病了,特意前来探望,谢华琅便坐起身,叫人传了进来。
皇帝染病,荣安县主入宫行宴,衣裙自然素净雅致,好在她相貌出众,即便不着华衣,也仍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曼丽。
“娘娘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她神情担忧,徐徐道:“太医如何说,可严重吗?”
“不妨事的,”谢华琅道:“只是有些累到了,修养几日便好。”
“陛下龙体欠安,娘娘在侧照看,不免辛苦,”荣安县主轻叹口气,柔声劝道:“只是也需保重凤体,不要伤了身子。”
“难为你有心,还记挂着我,”谢华琅微微一笑,又道:“你的婚期便在十月,现下都是五月底了,府上准备的如何?有没有去见过三哥?”
荣安县主毕竟年轻,说及此事,神情中略微有些羞赧,垂下头去,道:“娘娘,哪有问人这个的?”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谢华琅不以为意道:“你们是未婚夫妻,见一见也没什么。”
荣安县主粉面微红,轻声道:“阿朗哥哥他,他很好。”
谢华琅见她如此,便知二人相处的不坏,轻轻颔首,采青送了温水过去,她便接过饮了一口。
却听荣安县主道:“我才微学浅,若用娘娘赏的笔砚,真有些糟践了,还有那些孤本,也都是世间难寻的奇珍,便都给了哥哥,还请娘娘勿怪。”
谢华琅莞尔道:“无妨。”
“哥哥对娘娘多有感激,总想着要亲自向娘娘谢恩才好,”荣安县主见她并无不悦之色,便小心道:“今日哥哥也来了,娘娘是否愿意见见他?”
她是有封号的县主,也算在内命妇之中,谢华琅见一见当然没什么,但她的哥哥,便不在此列之中了。
成婚之后,她便与顾景阳一道留居太极殿,此处算不上后宫,见一见男性外臣也没什么,只是说出去,终究不那么好听。
谢华琅原本是想要拒绝的,想起昨日顾景阳说的话,心头忽然一跳,目光在荣安县主身上一瞥,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没有。
“叫他过来吧,”将心中猜测按下,她微笑道:“你这样出色,你的哥哥,想来也是个好后生。”
荣安县主面上闪过一抹喜意,起身谢过她,另有宫人去宣她哥哥入内。
谢华琅神态如常,含笑问道:“你哥哥比你大几岁?”
“大了一岁,”荣安县主笑道:“哥哥今年十六了。”
“哦,”谢华琅轻轻颔首,又道:“年前陛下曾经册封宗室,你哥哥——”
“承蒙陛下不弃,”荣安县主垂首,恭敬道:“哥哥封了诚郡王。”
两人正说话间,宫人已经引着诚郡王入内。
他年纪其实还不算大,往脸上看,少年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倒是颇为重礼,微垂着头,入内便屈膝叩拜,等谢华琅叫起,方才侍立到一侧去,目不斜视。
谢华琅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头微微发冷,和颜悦色道:“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诚郡王便近前两步,微微抬起脸来,目光偶然间在她面上扫过,忽然一滞,旋即流下泪来。
女官在侧,见状轻斥道:“放肆,怎可在娘娘面前失仪?”
“好了,江女官,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谢华琅摆摆手,吩咐道:“都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叫你们见到,不知该多窘迫。”
女官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屈膝行礼,同其余宫人退了出去,只有采青与采素垂手立着,还留在原地。
谢华琅却没有再说这二人,而是温和询问道:“诚郡王,你怎么一见我便哭了?”
“娘娘仙容,臣下实在不敢轻亵,”诚郡王跪地,泪下不止:“只是不知怎么,今日见娘娘形容可亲,忽然想起了早逝的阿姨,伤怀不已……”
荣安县主也同样随之跪地。
“放肆,”采青喝道:“魏王侧妃是什么身份,怎能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谢华琅却笑了,示意采青停口,徐徐道:“你阿姨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我哪里同她相像了?”
“阿姨过世已经有十余年,在臣下脑海中的印象,其实已经不甚分明,”诚郡王泣道:“今日见娘娘仁善慈爱,才忽然间浮现出旧事……”
荣安县主也落泪道:“臣女头一次见娘娘,心中便觉得亲切了……”
谢华琅静静看着底下那对兄妹,忽然间觉得有些讽刺,她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能继续心平气和的演下去:“你阿姨见你们兄妹二人长大,想来会很觉得安慰。”
“只可惜,阿姨已经见不到这些,”诚郡王流泪道:“臣下即便想孝敬她,也是无能为力了……”
谢华琅轻轻颔首:“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诚郡王忙道:“身为子女者,孝敬父母尊长,岂非应尽之务?忘恩负义之徒,上天也是看不过眼的。”
谢华琅适时的露出一个有些凄楚的笑:“陛下久病,怕是……我虽歆羡,却也不会有像你这样好的孩子了。”
诚郡王膝行两步,近前深深叩首:“母亲若是愿意,我便是您的儿子,从此事您如母,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谢华琅微微一笑,道:“那你的阿姨呢?”
“阿姨毕竟只是阿姨,”诚郡王心知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顿首道:“臣下只有两个母亲,一是嫡母魏王妃,二是恩同再造的母亲,也就是娘娘您。”
谢华琅似乎舒一口气:“魏王原本就是陛下的胞弟,血脉相亲,你是魏王之子,自然也亲近……”
“以后常来宫中走动些,”她微笑道:“陛下见了你,会喜欢的。”
诚郡王毕竟年轻,虽然心有城府,面上仍旧不免透出些微欣喜:“儿子多谢母亲襄助。”
“好了,快回去吧,”谢华琅道:“留的久了,别人会起疑心的。”
那兄妹二人向她叩首,这才起身,千恩万谢的走了。
谢华琅目视那二人身影离去,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
“觉得伤心了?”顾景阳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出。
谢华琅重新歪倒在塌上,无精打采道:“道长,你几时来的?”
“诚郡王过来,我便过来了,”顾景阳到床榻前落座,伸手过去,动作轻柔的为她揉了揉额头:“你不遣散宫人,他们不安心,遣散了宫人,我不安心。”
谢华琅伸臂环住他腰身,闷闷道:“我以为荣安是真的跟我投缘,没想到……”
顾景阳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天家儿女的真心,是很难得的。”
谢华琅眉眼低垂,半晌之后,方才道:“那你呢?”
“我吗,”顾景阳笑了笑,道:“我的真心,也是很难得的。”
谢华琅原本有些阴沉的心绪,忽然间照进了太阳,哼了一声,自得道:“那不也被我得到了!”
“是啊,都给你了。”
顾景阳低头亲了亲她,温和哄道:“枝枝得了郎君的真心,何必再稀罕旁人那一星半点?快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