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大半晌才反应过来,气道:“你怎么这样?”
顾景阳道:“我怎么了?”
“我都没有看到那儿呢,你怎么把后边的内容都说了?”
谢华琅气的想要变形,也不等他回答,就将书一扔,脱掉绣鞋,到内里床榻上躺下了。
顾景阳将那本书捡起,跟了过去,到床榻便坐下,轻唤道:“枝枝?”
谢华琅也不理他,抱着枕头恶狠狠的拍,口中道:“好气啊!”
顾景阳有些不解,顿了顿,方才温声道:“你说没看到最后,心中记挂,我将结局告诉你了,省了那么多时间,为什么要生气?”
事先将结局告诉她也就算了,现在这既疑惑、又无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谢华琅怒视他一会儿,却也懒得解释,抬腿将他往外踢:“你走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顾景阳捉住她脚踝,动作轻柔的送回塌上,问:“因为我事先将结局告诉你了?”
谢华琅还生气呢,一掀被子遮住自己,不说话了。
顾景阳却笑了,伸手去揭开被子,微微俯下身去,低声道:“枝枝,方才那个结局,是我编的。”
谢华琅原本是想将被子再扯回去的,听他这么说,动作却顿住了,狐疑的看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顾景阳道:“我又不看那种书,怎么会知道结局如何?”
谢华琅不开心了,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道:“你怎么能糊弄我呢?我方才可生气了!”
“对不起。”顾景阳顿了顿,道:“我就是想同你说说话。”
他将那本书递过去:“你看吧,我不烦你了。”
他这么一说,谢华琅就心软了,没有接书,却握住了他的手,气鼓鼓道:“我们说好,以后可不许了。”
顾景阳道:“嗯。”
“还有,”谢华琅坐起身来,主动凑到他怀里去:“在我心里,郎君是最重要的,只顾着翻书,忽略了你,是我不好,以后也不会了。”
顾景阳听得微怔,旋即笑了,手臂温柔拍了拍怀中人的肩,却没有做声。
床榻两下的帘幕低垂着,笼罩处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一方天地,谢华琅揽住他脖颈,轻轻依偎在他肩头,顾景阳便低下头去,在她额上亲了亲。
亲着亲着,这个吻就有点变味儿了,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不知不觉间,二人便缠到一起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谢华琅经的多了,有些事便不像最开始那样吃惊,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笑完又有点好奇,凑到他耳畔去,低声问:“你怎么老是这样?”
顾景阳深深看着她,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怪我嘛。”谢华琅又笑了,心里那汪坏水儿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儿:“道长,你叫我进宫,是不是就想着这个?”
顾景阳道:“什么?”
谢华琅脸皮是厚,但有些事还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微红了面颊,轻轻啐他一下。
顾景阳却仍旧不解,微微垂下眼睫,低问道:“枝枝,你想说什么?”
二人相熟之后,他身上的清冷疏离之气便消弭无踪,唯有常年清修、不触凡俗留下的淡淡青涩感,偶然间还能见到。
谢华琅爱死了他这般模样,胆子也大了起来,微微支起身,伸手在他情动那处按了一下,又赶忙将手收回,红着脸,悄声道:“就是这个。”
顾景阳不意她会有这等举动,也是一怔,回过神后,也有些窘迫的红了脸。
“枝枝,我没这么想。”他着实是不自在,低声道:“哪有婚前这么做的?胡闹也要有个界限。”
谢华琅原也脸红的,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羞赧反倒没有先前那么严重了,凑近了些,笑问道:“九郎,我先前说,叫你回宫来找找历年珍藏的春宫图,成婚后我们试过,你找了没有?当初说的时候,你可是应了的。”
顾景阳看她一看,又垂下眼睫去,道:“找了的。”
谢华琅伸手去抚摸他胡须,笑吟吟道:“陛下,我当你真是不感兴趣呢。”
顾景阳有些困窘,道:“枝枝,我们不说这些了。”
谢华琅做惊奇状,道:“成婚之后也不说吗?”
顾景阳道:“还没有成婚呢。”
谢华琅反驳道:“那你方才怎么还抱着我又亲又摸?”
“枝枝,”顾景阳面露窘迫,低声道:“我只亲了,没做别的。”
“可我做了。”谢华琅歪着头,笑吟吟道:“你怎么也不拦我?”
顾景阳说不过她,终于停口了,衣袖掩面,道:“不知羞耻。”
谢华琅吃吃的笑,凑过去,低问道:“道长,难道你不想那么做?我可不信。”
顾景阳却不说话,似乎并未听见她这话。
谢华琅哪里肯放开,推了推他肩,撒娇道:“说嘛说嘛,好郎君,你别不做声呀。”
顾景阳拿这小祖宗没办法,却无力回答这个问题,将手臂放下,伸手堵住了她的嘴。
谢华琅道:“唔唔唔!”
“枝枝,你累了,”顾景阳道:“快睡吧。”
谢华琅道:“唔唔唔!”
顾景阳道:“你再不睡,我就要叫你父亲整顿府中了。”
谢华琅气坏了,恨恨的瞪他一眼,合上了眼睛。
顾景阳松开手,温柔的亲了亲她:“乖。”
……
第二日是个晴天。
谢华琅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起的也格外早,然而顾景阳起的更早,她梳洗之后,出门便见他在不远处案前翻书,见她出来,便吩咐内侍道:“摆膳吧。”
谢华琅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问道:“道长,素日里你都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顾景阳道:“卯时初。”
“那么早?”谢华琅微吃一惊,有宫人为她拉开座椅,她落座道:“天亮了吗?”
“将明未明。”顾景阳道:“你若是想早起,以后我起身之后,便叫人去唤你。”
谢华琅没志气的拒绝了:“还是算了吧。”
顾景阳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仪态也好,无论是站是坐,腰脊都是挺直的,谢华琅当然也可以,只是到了私密之处,无人在时,便会自在些,不像他这般,时时刻刻都如此。
用过早膳之后,顾景阳便往前殿去理事,谢华琅知道他有正事要忙,当然不会叨扰,正想同宫人们一道出去走走,却听他唤了声:“枝枝。”
“再有几日,便是先帝的忌辰,”顾景阳道:“宗室们应当会入宫,我叫衡嘉去宗正寺取了宗室名册,你大略翻一翻,能记住多少是多少,左右以后也有时间慢慢熟悉。”
皇帝与宗室,原本就是互为依存的,就拿当下而言,虽然有部分人觊觎皇位,对顾景阳立后心怀不满,但仍然有汉王、江王那样的宗族支柱在。
毕竟宗族与皇帝,才是最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平衡宗室之间的关系,也是皇后应尽之责,顾景阳当然不会说“要是觉得麻烦就别看了”,谢华琅也不会在这上边偷懒,应声之后,忽然想到别处去了:“江王府的小郡王,就是叫明修的那个,你没把他怎么着吧?”
提起此事,顾景阳便想起二人之前那场冷战,淡淡道:“我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被吓跑了,前几日刚回京。”
想起顾明修,谢华琅便忍不住笑,笑完又道:“现下回想,却有些对不住他。先帝忌辰那日,他也会入宫吗?我该为他压压惊才是。”
顾景阳道:“应该会来吧。”
谢华琅“唔”了一声,又问:“你是不耐世俗亲缘才出家的,他呢?我仿佛听闻,江王只娶了一位王妃,是很恩爱的。”
“人各有志,”顾景阳道:“他喜欢而已。”
……
先帝忌辰这日,谢华琅起的格外早,较之往常,梳妆更衣时也更仔细。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一众宗室面前,以皇后的身份出现,着实由不得她不精细。
尚宫局新制了衣裙,前几日便送到了太极殿,玄底云锦上用金线绣了大朵的重瓣牡丹,庄重之中不失华美,人一穿上,气度仿佛也沉稳起来。
谢华琅挑了支金步摇递给身后女官,叫她簪在发间,耳畔同样是金流苏耳铛,勾勒过眉黛之后,再点绛唇,对镜细观,便见镜中人华光四射,明艳不可方物。
服侍她穿戴的女官见后,也笑道:“娘娘美貌,也撑得这衣裳,尚宫局着人送过来的身后,还怕娘娘嫌弃牡丹俗气呢。”
“花哪里有俗气的?只有人才俗气。”
谢华琅执起眉笔,将眉黛画的更长,道:“谁说梅兰竹菊就一定比牡丹有气节?就因为它们不怕冷?即便是有,那也是花草有,关人什么事,穿在身上就是高洁之士了吗?”
顾景阳入得门去,见了她这般模样,先是怔神,旋即才笑道:“又在说这些歪理了。”
“这怎么是歪理?我偏不喜欢梅兰竹菊,就喜欢牡丹。”
谢华琅想了想,道:“我还喜欢海棠,喜欢芍药,喜欢大红大紫,连首饰都最喜欢金的,花团锦簇总比枯枝淡叶好。比起深谷独幽,我还是喜欢做人间富贵花。”
顾景阳轻笑道:“是你一贯的喜好。”
女官、宫人们早已退下,谢华琅将眉笔搁下,到他近前去,转个身,道:“好不好看?”
顾景阳颔首道:“很好看。”
……
两人梳洗过后,便去用早膳,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便陆陆续续有宗室进宫了。
身份使然,顾景阳当然不会一一见过,宗亲们入宫之后,自有内侍引着,往殿中去落座,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才会过去相见,谢华琅自然也是与他一道。
二人饶有兴致,令人摆了棋局,对坐手谈,顾景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吸取前一次的教训,刻意放了水,谢华琅当然也知道,只是能赢就好,同自家郎君,哪里用得着客气?
一局棋下到一半,外边内侍来回禀:“陛下,梁王府的人进宫了。”
顾景阳头也没抬,落下一子,淡淡道:“知道了。”
内侍躬身一礼,退了出去,谢华琅思忖棋局之余,多问了句:“就是我先前提过的梁王世子家吗?”
顾景阳道:“嗯。”
“哎,我想起来了,”谢华琅落子,道:“郑家那几个人呢,你怎么处置的?”
她这一手下的有些精妙,顾景阳微微蹙眉,道:“流放到北境了。”
谢华琅身在宫中,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吃了一惊:“啊?”
顾景阳抬头道:“怎么了?”
他这样平静,谢华琅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顿了顿,才道:“北境不是要打仗了吗?他们这一去……”
“那不是正好?”顾景阳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高句丽是我心腹大患,自太宗文皇帝起,猖獗了这么多年,现下北境驻军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开战理由了。”
这句话内中的含义便有些深了,谢华琅心头一突,想了想,又轻轻道:“郑家人既然是被流放,即便出事,也不可能闹大吧……”
“不是还有梁王世子吗?”顾景阳吃掉她一片棋子,伸手捡出,搁进棋罐里:“他同两个表弟那么要好,专程前去看望,也说的过去。”
端起茶盏,他饮了一口,道:“亲王世子,分量足够了。”
谢华琅性情活泼,可实际上,也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这也是大多数闺中女子的所处情状。
她们见的都是内宅私事,即便生了龃龉,也多半是口舌上,解决的方式也都极为隐秘,更不会伤及彼此性命。
如同谢徽那般,纯属是她心太大,叫谢家容不下了。
可是就在方才,顾景阳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中,便叫她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
残酷而无情,不同于闺阁女郎之间的小打小闹,另一个不见硝烟,便取人性命的战场。
这是她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顾景阳。
谢华琅的心思有些乱了,却没有做声,顾景阳虽有意让她,现下却也不成了,他停了落子的动作,询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道:“梁王世子……”
“你心软了?这件事里边,他不冤枉。”
提起此事,顾景阳余怒未消,握住她手,温言道:“我都舍不得叫枝枝难过,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谢华琅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了。
这是她的九郎啊。
就像他娶了她,就要接纳她的胡闹一样,她嫁与他,也要接纳他温柔青涩之外的另一面。
她忽然间不想下棋了,将棋桌推开,主动凑过去,伸臂抱住了他。
顾景阳有些讶异,却还是搂住了怀中人,温柔拍了拍她,道:“怎么了?”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坦言道:“你方才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顾景阳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俯首亲了亲她,低笑道:“知道我不是好人了?”
谢华琅道:“嗯。”
顾景阳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谢华琅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