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吵架,做儿女的夹在中间,总有些不知所措。
谢华琅毕竟是女郎,相对而言,也更能体谅母亲的心思,听了事情原委,便不再劝,笑着转了话头,说到别处去了。
卢氏却也豁达,饮一口茶,道:“后日是你外祖母的寿辰,你可要去吗?封后圣旨降下,名分已定,等闲不好可随意出门。”
“哦,我险些忘了,”她摇头失笑,又问道:“陛下说要接你入宫小住,是什么时候?”
不只是卢氏忘了,谢华琅听完也是一怔,她只顾及情郎,却险些将外祖母给忘了。
后日就是老人家寿辰,若非母亲提这一句,她怕是明早就收拾东西进宫了。
“当然要去,外祖母最疼我了,”谢华琅眨眨眼,不好意思道:“若不是阿娘提起,我差点将这事忘了,合该向她老人家请罪才是。”
卢氏是邢国公府的长女,下边有两个嫡亲弟弟,此外还有几个庶弟庶妹,各自都已经成家,谢华琅同生母相像,邢国公夫人最为宠爱她,连舅舅家的女儿都要退避一射之地。
“没良心的东西,”卢氏斜她一眼,道:“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倒好,人都没嫁出去,水就泼没了。”
“怎么就泼没了?”谢华琅赶忙上前去帮母亲揉肩,殷勤道:“还在这儿呢。”
卢氏莞尔一笑,正待说她句什么,就见垂帘外人影一闪,微微敛了笑意,道:“怎么了?”
有女婢低声道:“夫人,临安长公主前不久往代王府去了,听说闹得很不高兴。”
卢氏端茶的手一顿,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似乎是因为长公主府上的两位郎君。”女婢道:“代王府的思禄郎君同长公主的长子亲近,曾经赠马给他,只是那马凶性难驯,摔伤了人,长公主爱子心切,专程到代王府上去走了一遭。”
卢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代王府怎么说?”
女婢道:“代王年高,一直在养病,没有出面,世子将长公主好生送出去了,世子妃的脸色有些不好……”
“知道了。”卢氏吩咐道:“退下吧。”
那女婢走了,内室里便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谢华琅这才笑道:“长公主还是很拎得清的。”
昨日她与顾景阳一道往临安长公主府上去,却莫名其妙的冒出个延秀,谢华琅嘴上不说,心里当然是不高兴的。
人是在临安长公主的地方上出现的,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个说辞,事情是昨日出的,今日便有了答案,当真是利落的很。
“思禄,思禄,”卢氏将那名字念了两遍,心中便有了底,同女儿道:“仿佛是华元县主的儿子,也就是代王的外孙——华元县主是代王长女,代王世子的胞姐。”
“我们能知道,陛下必然也能知道,”谢华琅不过一笑置之:“且等着看吧。”
……
对于皇帝立后,宗室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嘴上自然是齐声恭贺,然而心中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江王、汉王那样对于子嗣过继不抱希望的,乃至于其余那些血脉较远的,还能等闲视之,但周王、魏王以及先帝与太宗的嫡系子孙,却有些坐不住了。
就才干而言,周王与魏王世子并不是很出色,他们只是胜在血脉亲近,父亲与皇帝乃是同胞兄弟,但谁都知道,皇帝当年是养在太宗文皇帝膝下的,对于几个同胞弟妹究竟有多少情分,那可不好说。
因这缘故,其余几家宗室不免动了心思,然而皇帝立后之后,却将他们从美梦中惊醒,不得不暂时同仇敌忾起来。
“她是长公主,你也是代王世子,说起亲缘来,她还要称你一声堂哥,你看她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有将你放在眼里吗?简直是在训孙子!”
临安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半分脸面都没给代王府留,代王在养病,她没见到,便将代王世子的脸皮踩得稀碎,连带着世子妃也遭了几句冷语,随即便提着裙踞,金钗微颤,趾高气扬离去。
世子妃尊荣了半生,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气恼之余,又掉了几滴泪,面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好不狼狈:“真是没规矩……”
代王世子却没有多少宽慰,冷冷道:“谁要同你论亲缘?”
他一指皇宫方向,笑容冷而讥诮:“那位还是我的堂弟呢,我能在他面前摆谱儿,说自己是哥哥吗?”
世子妃说不出话来,心中郁结,拧着帕子,低头擦拭眼泪。
他们不甘愤懑,临安长公主心里却半分怜悯都没有,这些人将自己儿子拖下水时,可是一星半点儿的亲情都没顾忌,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心软的?
她也清楚,今日此来,就是同代王府划清距离的,既然都决定撕破脸了,那还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皇族的公主,从来都是给别人气受的,哪里有自己受气的?传出去都丢人。
内厅里的东西,都被她吩咐砸了一遍,地上满是碎瓷冷水,极为杂乱。
代王世子看的心烦,正待吩咐人收拾了,却见有人匆忙过来,脚步慌乱,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外甥思禄。
“舅舅,舅舅你要救我!”思禄脸上遍是惶惶,目光无措,声音颤抖:“宫里边刚下了赐婚的圣旨,给延秀她们……”
“她们?”代王世子眉头一跳:“她们是谁?”
思禄神情苦涩:“除去实在年幼的几个,郑家其余未嫁的女郎,共计九人,都被赐婚了。”
代王世子的心渐渐沉了:“赐给谁了?”
思禄声音愈发低了:“今日太极殿值守的神武军。”
饶是早有预料,代王世子也被这消息惊出一身冷汗,静默良久之后,方才苦笑道:“真是一脉相承啊。”
昔年天后当政,也曾经将先帝的公主嫁与戍守宫阙的北衙禁卫,然而没过多久,便将寻因将驸马杀了,公主也郁郁而终。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皇帝的警告来的又快又狠。
“舅舅,我该怎么办?”
思禄当然知道这桩旧事,参与其中的延秀、乃至于没有参与其中的郑氏女都得了这样下场,他这个主持之人又会如何?
今日临安长公主来闹了一通,皇帝只要不傻,就会知道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到那时候……
思禄“扑通”一声跪下,不敢再想了,只仰着头,哀求的看着舅父。
“我给你指一条路,”代王世子垂下头,静静看着这个外甥,香炉里袅袅冒着青烟,模糊了他的面庞:“后日便是邢国公夫人的寿宴了……”
……
邢国公夫人要过的,是六十岁寿辰,这是个整寿,当然要大办,卢氏一族颇有声望,加之嫡亲的外孙女刚被册封为皇后,于情于理,长安勋贵都没有不捧场的道理。
卢氏作为长女,这日自然要早些过去,帮着弟妹操持些,谢允、谢粱、谢华琅、谢玮,乃至于庶出的谢檀,都要称邢国公夫人一声外祖母,也该前去拜见。
是以这日一大早,谢华琅便早早起身,收拾齐整之后,又往母亲院中去用膳,届时再同她一道往邢国公府去。
谢玮年幼,正是爱玩的时候,前不久拜了师,每日功课多的紧,都无暇同谢澜一起玩儿了,今日好容易得空,欢喜的不得了,同谢华琅炫耀道:“阿姐,你看我这把弓好不好看?”
谢华琅瞥了眼,见那把弓的确精致,颔首一笑,夸赞道:“好看的很。”
谢澜哼了声,忙取了自己的来:“姑姑,我也有!”
“你的也好看。”谢华琅同样夸了句,又道:“都是哪儿来的?今日可不许带过去,仔细伤人。”
“箭都没有,怎么伤人?”谢玮悻悻道:“是二舅舅给的,他还说要带他们去打猎呢,这么久了,也没个动静,别是给忘了吧,我们得带过去,提醒提醒他才好。”
谢澜附和道:“带过去,带过去!”
他说的二舅舅,便是卢氏的二弟卢之谦,今年正值而立,性情豁达豪迈,惯来同几个孩子玩得好。
谢华琅听说没有箭,便不再说什么了,由着他们玩儿去,卢氏也只是一笑,见都吃的差不多了,又吩咐女婢们撤席,略加修整,便准备往邢国公府去。
外边日头刚升起来没多久,远没有午时那般灼人,月季花翠色的叶子底下还挂着晨露,再过些时候,想必便会在日光照射下消失无踪。
既然已经有了皇后名分,便是身份有别,谢华琅先登上马车,卢氏在后,然而她刚扶上女婢的手,还没来得及登车,便有管事急忙赶过来,面有焦色:“夫人,老爷病了,说是喘不上气来,今日怕是去不成了。”
谢华琅听见,变了脸色,掀开车帘,道:“怎么这样突然?严重吗?请过太医不曾?”
管事向她行礼,道:“病来如山倒,哪里能用常理估量?老爷说这几日总是如此,缓一会儿便好,不想今日忽然严重了,毕竟是邢国公府夫人的寿辰,不好张扬,再叫人给顺顺气儿,想必就无碍了。”
卢氏原还面有忧色,听他说完,神情便淡了,恬静道:“那便叫老爷好好歇着,他原也没什么毛病,都是胡思乱想多了,生生作出来的。”
“……”管事讪讪道:“夫人。”
卢氏却不再接这茬:“阿允与阿梁、阿檀呢,都走了吗?”
“是,”管事只得道:“郎君与二郎、四郎都先一步过去了。”
“那便好。”卢氏轻轻颔首,道:“我们也先走了。”
管事有些为难,眼巴巴道:“夫人,您没什么话要同老爷讲吗?他起身后便喘不动气,着实难受坏了。”
“无妨,”卢氏微微一笑,关切道:“多喝点热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