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凛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时,原本侵入他们世界的玩家绝大部分都已经退离了,除了某些对现实世界的生活已经绝望、经过慎重思考依旧选择留在这个虚拟世界中的少部分玩家,其他大部分的玩家很是识时务的选择了离开了《江湖》。
此时,在这边九州上大地终于再也找不到具有玩家模板、和九州本土居民格格不入的玩家了,选择留下来的玩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金手指,他们将会安心留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过完他们的一辈子,如此,这些玩家与九州本土的居民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没有了玩家的打扰,如今整个九州上是一片安宁和平静,再也没有外来者的痕迹了。在玩家被驱逐离开,这件事情落下帷幕后,一切都好像到此为此,这个虚拟世界重新回到没有完全到访之前的平静。
在玩家离开后,许多原本被智脑赋予的智慧就不高的NPC们都恢复到原本平静的生活了,他们依旧按部就班的做工、吃饭、休息,生活平静如初,就如同曾经被溅起了涟漪的水面重新回到平整一般,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
但却有一部分的NPC,不,不能再叫他们NPC了,有一部分九州居民在智脑进化成智慧生命、整个虚拟世界开始往真实世界进化的变革中,重获了新生。就和曾经的亓官凛一样,他们同样也渐渐诞生了自己的意识,终于跳出了NPC这个身份。
由于此时玩家已经离开,智脑也已经蜕变成智能生命没有再操控这个世界,许多觉醒了自己意识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最开始只是一个虚拟人物,他们非常平静的觉醒了自我意识,安然渡过了这一阶段,继续在九州中平静安宁的生活着。
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人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洞察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不过在玩家已经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已经不会再被外来者侵入,而是完整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时候,这些察觉到了世界真实的人们也不欲再做什么了。
亓官凛也是如此,在得知玩家们已经尽数离开,这片虚拟世界不会再被任何人打扰之后,他便彻底的熄了要去追杀玩家将他们尽数赶出去的想法了。九州还是他们的九州,这实在是太好了。
接下来,他想好好的感受一番这重获生命、迎来蜕变的世界,想要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已经无意于再去做什么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外来者,亓官凛已经不必再花费心神和时间去对付玩家们,反而可以好好看一看这变得更为美好的世界,过一些他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亓官凛非常感激帮助他的人,这个人不仅实现了他最初的愿望,而且做得比他想要的更多。不仅外来者被驱逐,而且他们的世界竟然从虚拟世界开始往真实世界蜕变。最重要的是,在九州,在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自我意识了。
他终究不再是孤单一人。他终究不再是茫茫世界中唯一一个活着的存在,终于不必再独守空荡寂寥的世界而不知向谁倾诉心中的话。他所在的世界终于从虚假向着真实衍变,这……真的是太好了。
亓官凛终于由衷的笑了起来,为他如今所享受的一切。到此时此刻,原本沉淀在他心头所有的痛恨、愤怒、厌憎都尽数消失干净,在渡过了被人当提线木偶操纵,被人寥寥几笔操控命运的晦暗人生后,他终于迎来新的光明人生。
这一日,当玄机子在黎明初升的清晨醒来时,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今日与昨日之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般,可是等他凝眉细想一番,却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似乎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只是将要蒸发的露珠,没有半点真实感。
微微蹙眉,玄机子最终没有再深想这一丝不知就里的不安,更没有去探究今日的世界与昨日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对于他而言,有比想清楚这些更为重要的事情,想清楚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他从来都认为人生应当只争朝夕,为了一些无用和没有意义的事情费心、纠结,实在是没有必要。道家讲究无为、清净自然,在平日的生活行事中,无不浸透此点,人生就在脚下,不必多想什么,径直往前便是了。
吱呀一声轻响,玄机子推开木门出了小院,此时还是黎明初升之时,只东边蒙蒙的有些许橘红的曦光,天空其他地方还是一片漆黑,影影绰绰点缀着几颗微暗的星子,在天边尽头,隐隐有一轮暗到已经不太看得清轮廓的弯月挂在那里,已经快要躲进云层中了。
清晨的空气非常的清新,夹杂着些许湿润的雾气,玄机子从在玄冥教暂居的小院中往附近的竹林走去,那里是他这些时日暂居玄冥教时每日清晨练剑调息的地方。玄机子行事自有规矩和规律,这早课是一日不断的。
沐浴在微凉的湿润雾气中,当他一路从小院行走到竹林时,清晨的露水和雾气已经沾湿了他身上所穿的蓝白道袍的袍角。
此时已近夏日,玄冥教地处沧州,每日清晨都要起一层大雾,此时时辰尚早,若在过一会儿,便是太阳初升,浓密的白雾升腾起来,也让人们无法在清晨看到太远的地方,湿润而浓密的白雾会将人们的视线所遮挡,将清晨的美悄悄藏起来。
刚刚行到竹林边缘,玄机子的脚步便不由顿住,他抬起眼眸,黑眸中似乎有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良久,玄机子终于缓步往竹林深处走去,他脚上所穿的道履悄然无声的踩在落满了竹叶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落足无音,轻不可闻。
等到他终于走到竹林深处,也看到了那个让他在竹林外便停顿下脚步的人时,玄机子原本微不可察轻轻蹙起的眉头不由悄然松开了,幽深而不见底的黑眸中也极快的掠过一抹放松,似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巨石,他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玄机子发出的声音完全没有影响到竹林深处正在被他注视的人,那个身影穿着一身宽松简单的白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根还带着竹叶的细竹做的竹剑,正动作轻缓、悠然的习练着一套剑法,撩、缠、刺,一招招慢慢使来,渐渐从原本的稍微生疏到后面的圆融如意。
正在舞剑的人容貌昳丽绝伦,神情清冷脱俗,浑身上下所流转的气息是清寒疏远的,但却并不是严寒到足以伤人,反而是一种自矜的、绝俗的,如同寒泉溪水一般又清冷又令人觉得清澈干净的一种气质,在清冷间,却又仿佛沉淀着些许令人心安的温柔。
不知道此人在竹林中舞剑多长时间了,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袍角已经被露水打湿,就连露出来的一双鞋也是如此,但即使如今处境已经略微狼狈,但他神情却依旧平静,不掩淡然清冷,依旧继续在一招一式无比认真的习练着剑术。
从玄机子最开始看到的生疏和错漏百出,到后来渐渐圆融如意、熟络于心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他像只是从过去的回忆中捡起了曾经那一段岁月中的时光一般,在跨越数年之后,当他重新执着长剑演练这套剑法时,他还是当年模样,不曾有半点改变。
在静默的凝视着舞剑的身影片刻后,玄机子一手提着长剑,一手负于身后,宽大的道袍袖子微敛,于清晨竹林的微风中轻轻飘荡,他抬眸,嗓音清正微带严厉的说道:“第三招第五式动作不对,右手斜抬半寸,左脚向后半步。”
“第四招第二式,回身速度再慢一分,剑尖上挑的角度再低一寸,身体重心在双脚之间,在运招时不要挪动双脚。”
随着玄机子将他使的剑招中一个又一个的缺陷和错漏之处挑出来,正在舞剑的身影就从善如流的根据玄机子的指点调整了舞剑的姿势,而随着玄机子的指点,这套剑法更加行云流水的被施展了出来,竹林中白袍翻飞,竹剑飒飒,一片霁月清风。
等到这一套剑法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错漏的施展完,这个身影才停了下来。他已经接连舞了半个时辰的剑术,当他停下时也不由出了薄薄一层汗,胸膛上下起伏着轻轻喘息,昳丽完美的面容微微泛红,更显昳丽无双。
将手中的竹剑随手丢下,亓官凛抿了抿薄唇,终于是小声唤道:“师兄。”
玄机子端正清俊的面容上神情肃然,带着几分严厉,他微微皱眉道:“你有多久不曾练剑了?一套太玄剑法错漏百出、生疏至极,竟是与刚入门的弟子一般水平了?”
于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与自家师弟重逢后,玄机子还没来得及和师弟共叙这几年离别之情,就先把师弟给训了一顿,师兄范足足的。这一幕,简直和七年前在太玄道派一模一样,毫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