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这声回荡在半空里,显得格外嘹亮。
谢知微:“……”
心好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尹苍山你给我等着,回头让我看看原著男主是怎么收拾你那刁蛮闺女的,笑给你看!
尹苍山这一喊,院里所有人都警觉起来。穆涸倒是很淡定,颔首道,“承蒙尹世伯如此关照。”他看了那虚掩的房门一眼,“我屋内的确有人,世伯见过了?”
尹苍山摆摆手:“都说了我没进去,自然还未见过,只不过听到些动静……”
穆涸微微一笑:“世伯放心。他是我的贵客,因来得仓促,今晚留宿在此。”
尹苍山吃惊不小:“贵客,可……”可他在床底下钻着算怎么说?
“怎么,世伯觉得哪里蹊跷?”
“挺好挺好。”尹苍山咳嗽一声,掩饰道:“无双吵着要来看看你,可风凉夜黑,方才她又……我就拦住了。既然贤侄无恙,那我明日再让她来。”
“无双的确受惊不小,世伯放心,我一定为她查出黑手,讨回公道。”穆涸拱手,“天色不早,还请世伯早些安歇。”
目送尹苍山离去,穆涸迈步走到檐下,正要推门,忽然问起不远处值夜的守卫:“方才尹王爷果真没有进去?”
“回世子,没有。”
谢知微听见这个回话,忍不住在心里怒怼。
这个院里的守卫绝对是吃干饭的。先是尹无双让他们摘花,他们就擅离职守,让他趁虚而入溜进屋。现在尹苍山一个大活人,居然也看不住。
不过,这个小院大概是王府最偏的地方了,留下的人多半也不会认真对待。否则,穆涸也不会将他安置在这里。
不知穆涸此时揣着什么心事,这推门声响得格外悠长。
谢知微叹了口气。左右是走不了,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一袭出尘白衣飘然而入。
穆涸进到屋里,视线就快准狠的捕捉到一个画面,眼神立刻变了。
谢知微独自站在灯下,一只手稳稳拿着青萍剑,一只手却扶着桌案。此时他背对着穆涸,身上的鸦青色道袍被烛火照出一层暖色。
一瞬间,穆涸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造极城,满城尽是竹林清风。
穆涸定定的看着那背影,嘴里轻声呢喃:“斯须改变如苍狗……”
这句说的一点不差,当年给狗起名时,哪里会想到,会遭遇这许多变故?
当时的他,活着只为报仇,只为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不曾想到,仅是这一条分明的路,就泥泞如斯。
而谢知微的死,又是泥泞中横亘的一条荆棘,四年来一直刺在他心上。
果然他的天性就是贪婪的吧。不过重生一次,整个人就都变了。师尊飞升归来,他虽然惊喜,却又渴求更多。不但求师尊人是他的,更求师尊的心也完全属于他。
溟空的伎俩固然是捷径,但他终究不屑。沈幽和溟空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而他和师尊,却早已有了转机,不过是他不敢相信,师尊也不愿承认罢了。
这也是他毫不犹豫捏碎御心术铁片的原因。
只是那一天的到来,还要多久?
穆涸想着,不禁苦笑一声。
谢知微转过身问:“为何而笑?”
灯光下,他微微喘息着,方才床底床外来回折腾,他修仙之人不至于热的浑身冒汗,可那一张脸竟是苍白到毫无血色。
穆涸一惊,顿时明白了,忙上前去:“还以为师尊是刻意压制灵力不肯见我,原来竟是为弟子耗光了……”他双手去扶谢知微,满脸疼惜。
谢知微却伸手推他,眼中隐约有怒意:“这么说,你一直知道我在……那里躲着?”
床底下三个字还是不说了,实在是有损形象,这不是怕OOC,这是面子问题!
结果当然是推不开,穆涸更进一步将他打横抱起来。谢知微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嘴皮打颤:“你做什么?放、放手!你听见没有,放手!”
他那些时候拍戏,经常在片中把对戏的女主角这么抱起来,每到这种片段时,弹幕上就飞满了:“啊啊啊啊我也好想被男神公主抱!”“谢老师放开那个女主,有什么冲我来!”“挡脸小分队在此,不给你们看我男神宠溺的神颜。”
往事不可追,回忆就像冷风吹啊……
现在这个画面,公主抱、宠溺脸全有,简直昨日重现,可特么抱人的那个成了被抱的,要他怎么接受?
穆涸任他怎么呵斥,甚至拿青萍剑色厉内荏的敲了两下头,也是无动于衷。他把谢知微极其小心的放在床上,柔声道:“师尊息怒,弟子觉得那般相见师尊会难为情,所以只好等师尊自己出来……师尊别怕,弟子不做什么,只是师尊站着会累。”
你还挺体贴啊少年,劳资不是怕,劳资是生理加心理的双重抵触好么!
谢知微把青萍剑隔在二人之间,警觉道:“你的孝心为师知道,为师的确累了,你且出去。”
可穆涸这次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俯身托起他的脚,一边一个的脱鞋。谢知微想踢来着,可这样更像被调戏而无力还手的良家妇女了。
嗯,无力还手倒是事实……
“穿着鞋睡不舒服,所以弟子冒犯……”
谢知微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等他脱完,极快的缩回脚,将被子盖身上,裹得跟粽子似的:“有劳,你可以出去了……嗯?!你这又是作何?”
他不看不打紧,一看又要炸毛,穆涸正在默不作声的脱他自己的鞋袜。
穆涸轻道:“弟子守着师尊睡,否则弟子害怕今夜无法安眠。”
“你暂时不会看见幻象,无需担心。”谢知微想挣扎着起来,可一方面穆涸伸手按住他,一方面他自己也没什么劲儿,只好干着急。
“弟子知道。”穆涸能觉察谢知微十分抗拒被他抱,于是只稍微挨着他睡下,“只是……”
“只是什么?”谢知微觉得这个姿势和距离还可以勉强接受,于是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穆涸低声说:“弟子做了一个梦。”
谢知微抬眼,漠然的看着他——以男主的精神力,怎么可能会胡乱做梦,当黑莲是泡茶喝的?
穆涸神色黯然,目光却极亮:“师尊可能不信,弟子梦见自己死了,而弟子死前,对师尊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
谢知微一愣,有点耳熟啊。半晌,他干巴巴的道:“你……你又胡思乱想。”
穆涸嘴角微扯,接着道:“就当弟子是在胡思乱想吧,可那却是弟子心头最无法释怀的噩梦。梦里弟子一无所有,母亲绝望自尽,而我如愿拜入道宗,受尽欺凌,最后被恶人害死。和父王相认的信物被夺走,身份被取而代之……”
虽然叙述的内容很沉重,可穆涸语气淡然,就像那是别人的故事,或者是一件过去很久的往事。可谢知微却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忍不住打断:“别说了。”
穆涸慢慢看向他,嘴里没有停:“弟子一直庆幸,四年前醒来时多恳求了师尊几句。否则,会不会我此生就和梦中一样,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面对这询问,谢知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在原著里,穆涸重生后为了改变命运,的确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恳求原主谢知微收为弟子——避开白见著那蛇鼠一窝的丹鼎城,会少了以后很多麻烦。
但事实是,穆涸苦苦哀求,原主谢知微虽然为难,却并不为所动,还是执意将他托付给了白见著。当然,这也是剧情需要。
耐人寻味的是,如果原主谢知微收下穆涸,那还会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反正他穿越过来以后,撸起袖子就上赶着抢戏,活该。
谢知微脑仁生疼,忍不住抬手按压额角。
穆涸忙掩饰着笑道:“师尊本就困顿,是弟子不懂事,还拿这些琐事来烦师尊。”
谢知微忽然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手。
穆涸指尖的温热触感眨眼即逝。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谢知微牵手,这甚至算不上一个牵手,但这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知微第一次主动碰他。
穆涸错愕了:“师尊……”
“真实么?”谢知微问。
“弟子……愚钝。”
谢知微叹道:“此刻为师,是真实的吧?”
都说的这么直白了,穆涸本就聪明,这一来如何不懂?他怔怔的点头,片刻之后,目光坚定起来:“师尊和梦中的,不一样。”
谢知微笑了笑,闭上眼,出乎意料的没再撵他,也没再往床内侧躲:“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明日早起还能看见我。”
烛光依旧摇曳,整个屋内一片寂静。栖身了四年的九州王府还是老样子,可穆涸微微转头看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竟然眼眶发热,控制不得。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谢知微,后者困到极点,闭上眼就昏睡过去。
他上前轻吻了一下谢知微的唇角,全心全意的记下这般感触,就像记下当年的那些话一般。
——那夜离开玄云山之前,也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身边这个真真切切的人告诉他:你还有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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