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微心里一沉。
他这一天都在胡思乱想。
男主人事不省的时候他趁机开溜,原因还是为了帮他的“对头”楚知是逃走。以男主的性子怎么会轻松就放过,甚至还出手相助?
此是其一,其二么,这小子当时情况那么严重,一天之内连着隔空祭出两次结界……也是够拼的。
此时他独自追来,没带一个帮手,难不成是还藏着大招?
谢知微对这个揣测半信半疑,他想从穆涸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可穆涸远远站着树影里,整张脸被黑暗遮盖,完全看不清。
只能瞧见他一个孑然的身影站在那里,发丝连同白衣一起飘,周身枯叶飞旋,孤寂到了极点。
谢知微忍不住道:“既然到了,何不现身见我?”
穆涸没有动,依旧默默的站着。
谢知微不动声色的问:“你是在怪为师不告而别么?”
这时穆涸摇了摇头,半晌,终于低低的开了口:“弟子不敢,弟子以为,师尊此刻定是不愿看到弟子。”
“何出此言?”
夜色中,穆涸的头也低了下去:“弟子没想到小师叔会伤成这样,弟子只怕他闯入府中会对父王不利……若一早知道父王会对他用刑,当初绝不会出手。”
说起这个谢知微就没好气。
奶酪那么意气风发的一条汉子,生生被废了一条胳膊,还关在牢里折磨得……额,好像除了胳膊断了之外,别的也没啥?照样能吃能睡能骂男主,而且还骂得更理直气壮了。
谢知微清了清嗓子,道:“你小师叔的确受苦了。”
穆涸将头垂的更低了:“都是弟子的错,请师尊责罚。”
他一贯站得笔直,此时脊背却佝偻着,语气更是小心谨慎,就像个做错事等待训斥的孩子。
谢知微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了。
其实这件事情跟男主关系并不是很大吧?
当年是奶酪折断男主的手在先,当然,奶酪也是为了保全他谢知微的尸首,是他谢知微的锅。可男主毕竟也平白糟了一回罪,不过任凭那手断了四年,又是男主不太正常。
可奶酪断手却是九州王给弄的,男主那时候在床上躺着和幻象抗争,他什么都不知道。充其量,也就是像男主说的,他是怕奶酪对九州王不利,才出手将其制服的。
这解释也挑不出毛病,谁家里被人非法闯入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何况那还是王府。
半晌,谢知微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罚人,你也不必自责,这件事错不在你。”
穆涸抬起头,露出影影绰绰的半张脸:“师尊真的不怪弟子?”
尽管还是让谢知微看不清脸,但他眸子很亮,眼底还隐见水色,如同星月照耀出的波光。
谢知微道:“嗯,不怪你。”这委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我拦路打劫了,还是劫的色……
但无论他再委屈,也不能太给他好脸色,就算心软想对他好点……也不能让他知道。
谢知微觉得,可能以前是对男主太过关心,以至于这个没近过女色、甚至因为程道秀而讨厌女人的纯情美处男跑偏了取向,觉得男人才是真爱。
如果对他稍微凉一凉,兴许他心思也就淡了。
穆涸嘴角似是勾了一下,可声音又低了下去:“可师尊对弟子还是如此冷漠……也罢,弟子此来,只要看看师尊无恙,也便放心了。”
诶?
谢知微愣了。其实打从男主一出现,谢知微就做好了和他切磋的准备。他万万没想到,男主居然会说出这么大度的话来。不,这已经不能算大度了,这叫好欺负啊。
这这这,还是那个日天草地唯我独尊的种马男主么?
……不是了,从他弯了开始,就和原著里的形象背道而驰了。
谢知微忍不住道:“你……”
穆涸忽而一扬手,一道青色光华在谢知微身侧亮起来,碰到谢知微的指尖时更亮了。
这是青萍剑。
谢知微眉心一动,还不待反应过来,青萍剑和他的神识已经有了感应。顿时泠泠作响,片刻之后,剑气和谢知微的灵力相互吸引,犹如久别的故人。
青萍剑认回原主。
但其剑气中又多了几许陌生的灵力,那是来自穆涸的。
青萍剑乃是上古神器,有许多超凡之处。其中,就在于认过的主人,它都会记着。这也是之前谢知微没有被它排斥的原因。
谢知微叹道:“这是作何?”
穆涸轻声道:“不会再有人阻挡师尊回道宗,这青萍剑弟子保存多年,如今交还师尊。只求师尊看到它时,偶尔……能想起弟子。就当是,它替弟子在保护师尊吧。”
听他说得这么可怜,谢知微忍不住想起原著里那个种马形象,左拥右抱,后宫无数。只有他施舍别人宠爱的份儿,哪有乞求别人垂怜的道理。
这么一对比……的确是怪可怜的。
谢知微默然片刻,道:“你今日,就预备一直这样同为师说话么?”
月黑风高,深山密林,两个男人隔空对谈,又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实在是诡异。
穆涸眼睫颤动,刚想说什么,忽然身子晃了晃。
随着这个动作,他上半身被青萍剑照亮了些许,整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进到谢知微的视野。
他的唇色也淡到几乎发白,就好像谢知微先前输送的灵力是不存在的。
谢知微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怎会这样?”紧跟着第二步也迈了出去。
穆涸却似乎怕他过来似的,极快的转过身:“没什么,师尊不必……咳咳。”
他弯腰,捂着胸口咳两下,声音嘶哑。
谢知微边走向他边沉声道:“让为师看看。”
穆涸却道:“师尊……保重。”
继而,他周身绽出一朵红莲光华,但明显比往日的黯淡不少。红莲花瓣一开一合,虚空里破开一道扭曲的裂缝,他头也不回的闪身进入,光华随即消失。
不过眨眼间,枫树下空空如也。
谢知微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可是,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这是在不可置信什么。
林子外传来一声呼唤:“恩公,原来你在林子里,是有什么事么?”
谢知微恍然四顾,原来已经进到林子里这么远了。
再有十来步,就走到枫树下了。
他转过身,一身白衣的澹台梦正在林外马车前好奇的看过来。
他不由自主的蜷起手指,面带微笑:“没事了,方才林子里进来一只白眼狼,我已经赶他走了。”
“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虚报。”
九州王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桌案,神色如常:“你确定,楚知是叫那个人二师兄?”
“是的王爷。玉京道宗的排位属下略有耳闻,楚知是的师兄,一共有三个,而排在第二的正是……”无颜讳莫如深。
敲打桌案声停下了。
九州王一字一句道:“所以,王儿为了他忤逆我?”
无颜不敢往下接了,将头埋的更低。
炉子里,一线檀香升起轻烟,是此刻仅有的动静,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忽然从座上响起一声低笑,他听见九州王道:“好,很好。”
香炉边沿那点檀香余烬,蓦然被一道轻微的气浪拂开,在虚空里飘了一瞬,恰好便落在无颜的肩头。
无颜立时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王爷息怒。”
九州王这等反应,无颜已经许久不曾见过。
他从多年前就已经如闲云野鹤一般,不再将什么事情放在心上。自从世子回府,这些年他更是悠然自得,连眉头都鲜少皱一下。
以至于无颜险些忘了,自家主子当初也是踩着无数尸骨立下的战功。可老虎暂收爪牙,就会将骨子里的暴戾给消磨殆尽么?
而此时主子发怒,竟生生提起仅存的灵力来。看来世子今次让他相当失望。
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不知捱了多久,九州王才缓缓开了口:“你认为本王在发怒?”
无颜心里一惊,忙道:“属下失言,属下不该妄议主子。”
“你错了,无颜。”九州王深吸了口气,淡淡道:“那些天方夜谭的事本王没工夫理会。王儿一向乖顺,断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忤逆本王。”
“是。”
无颜嘴上应和,心里深感意外。
王爷居然不愿深究。难不成老虎的戾气真的灭去了?还是舐犊情深,王爷不愿为难世子?
“起来吧,你做的不错。”
九州王神色缓和下来,“王儿近来身体不佳,本王实在放心不下。听说前些日子,府后有个小院住进了一个人,王儿似乎还挺上心。”
无颜小心的问:“王爷的意思是……”
九州王将一根手指点在额角轻按,略带疲惫道,“本王只有王儿这一个儿子,总想多照拂他一些,却又不好事事过问……你明白么?”
无颜俯首叩拜:“属下明白,属下一定竭力为王爷打探此人,此事绝对不会惊动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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